(一)
一场秋雨吹得满地树叶,被风吹落的叶子像失去妈妈的孩子,在空中飘着,在地上翻滚着,金碧辉煌的皇宫内有些寒意。此时已经是夜里,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让奇承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惆怅。
在皇宫里呆的时间长了,奇承娘越来越感到恐惧,皇后的死虽然让她少了威胁,但是又来了一个新皇后,她除了一丝隐隐忧伤外更多的恐惧。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有多少冤魂她不是没有听说过。
在萧瑟的秋风中,她想起高丽那边的大青岛,飘着鱼米清香的家乡。应该早已是收获的季节,她怀念深秋的闲暇中欢乐的家人。
在鼓楼传来的钟声中,奇承娘进入寂静的梦乡中。当清晨宫殿窗口射进斜斜的阳光,奇承娘觉得浑浑噩噩的,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元朝后宫规定,嫔妃必须早上照例是要给皇后请安的,奇承娘之前被答纳失里皇后多次毒打,已经对请安礼仪感到恐惧,现在来了新皇后,不知结果如何,不过现在她在皇宫之中的享受的是元惠帝非同一般的待遇,她不愿去给新皇后请安,总能别出心裁的找一系列的借口,找出借口不去见皇后。
“占着皇上也就算了,现在竟然都不来给皇后请安了,实在是放肆!”
“皇后娘娘慈心仁厚,却也不能这样纵容下去了。”
“是啊,皇后娘娘,若是在这样下去,如何能给后宫姐妹立起榜样?传出去岂不是也有损皇后娘娘的面子?”
“就算是皇后娘娘能容忍,姐妹们都替你不值啊!早朝不来请安我们都听说了,实在是对皇后娘娘不恭不敬!必须要给她些惩罚才好啊!”
听到这些议论,奇承娘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见一次伯颜忽都皇后,见到伯颜忽都后奇承娘开始解释,“臣妾身体不适,故此来迟,怠慢了皇后娘娘,请娘娘责罚。”
伯颜忽都皇后安慰道,“奇妃不必拘谨,都是为了伺候皇上,何来罪责。”
“奴婢现在怀着皇上的骨肉,皇上怕奴婢跌着,不许奴婢走出圣兴殿宫。”奇承娘从伯颜忽都脸上看不到半点失落抑或愤怒,只有沉默。心下有些诧异。
渐渐的奇承娘也被这连串的沉默感染,时间一长她便慢慢的忘掉了还有一个后宫伯颜忽都皇后,只有庆典礼仪时需要皇后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还有这么一位皇后的存在。
皇后伯颜忽都清楚自己的力量,一点也没有显出嫉妒奇承娘的样子。照她的天性,她也注定成为谨慎内向,落落寡欢的人,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待在自己的宫殿。洗漱一番之后,便和宫女们唱起歌来。她要用歌声抵抗可怕的寂寞,但更多的时候是难以慰藉哭泣。
这天阳光明媚的午间,元惠帝和朴不花早朝后走在后花园,欣赏这后宫的花园,谈论着事情。
花园里一股清幽的香气,钻进了人的肺里,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走到伯颜忽都皇后的宫寝时,听到一首悠长的歌声。元惠帝突然想起了,他已经有两年未曾见伯颜忽都皇后了。
鬼使神差般的,元惠帝带着朴不花走了进来。
宫女们跪了一地。
元惠帝问道:“方才那歌声,可是伯颜忽都皇后唱的吗?”
宫女道:“是,皇后娘娘的歌好听着呢,宫中上下无人不知,都喜欢听她的歌。”
“奥,告诉皇后,朕今天要伯颜忽都皇后陪伴。”元惠帝说完就往伯颜忽都的殿内闯。细微的咳嗽传来,伯颜忽都皇后道:“臣妾染了风寒,陛下请回吧。”
元惠帝走出刹那间,心里不平静了,他觉得伯颜忽都皇后的形象,突然间牵动着他,是爱是恨,亦已难明了。
一年一度的两京巡查又开始了,这是为了显示朝廷对漠北传统势力的重视,元惠帝带着群臣去上都视察,也是向漠北展示大元朝是有多么的强大!
这次上都巡查,由于奇承娘怀孕了,不方便长途的旅行,皇上决定带伯颜忽都皇后一起去上都。
皇上往年只带奇承娘,今年却带伯颜忽都皇后,宫中其他妃嫔都嫉妒的不行!
很快,上都巡查的队伍出发了,脱脱作为内宫侍卫在马队前面,他要负责带领禁卫军保护皇上的安全。
皇上亲自扶着伯颜忽都皇后上车,前来送行的奇承娘,眼中的嫉妒似乎要将伯颜忽都皇后看穿。
按照惯例,上都视察期间在锡林郭勒盟草原上经常举行狩猎运动,既锻炼皇上的战斗力,也可以考验几个皇亲和其他官家子弟,选出比较优秀的来为皇上所用!
金莲川草原一带水草丰美,元惠帝一行不需多少时候,便到了那金川莲的草原。当暮色相合,星星在草原上升起,草原远处,天山高出云霄,皑皑冰蜂,在夜色中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冷风低啸,掠过草原,草原上有羚羊奔走,兀鹰盘旋之声,一派塞外情调。遥望星星,悠然存恩。
…………
草原上寒风刮起来了,夜色越浓,寒气越甚。
蒙古人最喜歌舞,年轻的小伙子便围起火堆唱起歌来,有一个少女,歌喉甚好,不久合唱变成独唱,一个少年拉起胡琴拍和。
那些蒙古人载歌载舞,闹了一阵,年青的小伙子道:“请皇后,也给我们唱一支歌吧。”说罢便有人把胡琴递给伯颜忽都皇后,请伯颜忽都皇后唱。伯颜忽都在家乡呼伦贝尔草原的时候,也是能歌善舞的少女,是凡歌唱的好的人,在歌舞的时候都有一展歌喉欲望,在这草原上,她那被宫廷压抑的沉默寡言性格变成了热情奔放,她纵情狂欢,肆意挥霍她少女时代的欢乐。只听得那伯颜忽都唱道:
太阳宫里的檀香树,
枝叶繁茂多巍峨,
憨厚朴实的小龙哥哥呀,
与你白头偕老,我多幸福!
月亮宫里的紫香树呀,
枝叶相连多巍峨
憨厚朴实的小龙哥哥呀,
与你相伴一生,我多么幸福。
琴声清越美妙,歌声悠长缠绵,元惠帝听得如痴似醉,微弱的火光映着伯颜忽都苹果般的脸庞,稚气之中透着迷人的少女情态,元惠帝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想道:“我要做你的小龙哥哥,我会让你幸福快乐的。”
倏而又想起了“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诗句,想起自己辜负了伯颜忽都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由不得潸然太息。
情怀怅触,愁思如潮,元惠帝久久不能入睡,看着那一堆火惭渐就要熄灭,起身加了一把火。
草原上寒风又刮起来了,夜色越浓,寒气越甚。
元惠帝似乎在顷刻之间唤醒了沉睡多年的记忆,对孤傲的伯颜忽都皇后是难忍的烦躁,他脸上渴望的表情在篝火中一览无余。返回上都宫殿后,他让朴不花告诉伯颜忽都皇后,他要去伯颜忽都皇后的宫殿过夜。
“夜晚不是圣上往来的时候。陛下请回吧。”伯颜忽都皇后拒绝了。
朴不花为此往返三次,最终还是遭到拒绝,元惠帝颓然跌倒,朴不花莫名其妙,道:“咦,皇后怎么这样大的脾气啊!”伯颜忽都皇后的孤傲让元惠帝意识到她的存在。也正是如此,每次她都拒绝元惠帝,元惠帝由此更加敬她。
辽阔的金莲川草原,茫茫一片,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
(二)
……至元五年(1339)秋,元惠帝巡幸上都,伯颜这时指使三位大臣上奏说。
“汉人今后绝不能认为廉访使了,所有汉人官员必须重新认命。”
“陛下!为了安慰那些官员的亡魂,还请颁布圣旨,诛杀段府。今后绝不能让汉人担任廉访使。”
接着伯颜的声音又响起,清晰的让人感到可怕:
“这些可都是别儿怯不花大人推举的啊,如果不追究责任。……会让群臣如何看待官家!”
别儿怯不花对伯颜的套路特别清楚,所以就算是顶着“不愿意为朝廷效力”的罪名,也坚决不想让伯颜的提议通过。
几番较量,在伯颜的围追堵截处处打压下,别儿怯不花已经没有了初期的锐利,现在只想着安然致仕,顺便再培养几个能用的贤才,对于朝中的一切,早已经失去了兴趣。
别儿怯不花作为历经三朝的元老,他既不想和伯颜公开抗争,又不想让人们因此议论自己惧怕伯颜,就托疾不出,告假回家养病。但是未上交符印。因此奏章被压了下来。
于是伯颜命令,让脱脱兼任太傅,绕过别儿怯不花,命令官员找脱脱,通过提议。
伯颜催促很急,奉命的官员们在伯颜威逼下,胆战心惊之中,于是找到脱脱。监察御史无奈对脱脱说道:
“他们这……这样……让我们如何是好呀,现在既然别儿怯不花不在,不如你代替他通过。”
“如果再不定下来,伯颜会生气的。说不定我们为此丢了性命的。
脱脱压根就不想让这个提议通过,为了不让伯颜觉得自己也是反对他的提议,于是推卸着。
“既然别儿怯不花在家养病,就拖延几日,再说吧。别儿怯不花职位在我之上,而且是掌印官,我怎能擅自作主?”
别儿怯不花听到脱脱的话后,对脱脱又气又恨,害怕伯颜把矛头指向他,自己稍微一不小心就会被伯颜抓住了把柄。考虑再三,他准备交出符印,想置身于外,脱脱考虑不能阻止他出来。
于是和吴直方商量对策。吴直方说:“以儒治国,这是祖宗规定的法度,决不可废,何不先对皇上说清楚。”
脱脱就报告元惠帝,待奏章上来,元惠帝对脱脱的说:“爱卿说的很有道理,朕和大臣商量商量一下。”
大元都皇城内宫中。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鲁辉帖木儿和炎王砌砌图同时跪下行礼。
元惠帝沉声开口:“两位爱卿不必多礼,正事要紧,先随朕去御书房议事吧。”
刚进门,元惠帝便让侍卫从外面把门关上,走到上首坐下,急切的开口:“你们说脱脱怎么样?他能弃暗投明吗?”
九五之尊的表情有些急切,无法再保持平日的威严冷漠,自从伯颜执政以来,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臣觉得,脱脱言辞恳切,看样子不似作假,据我所知,伯颜对他的这个侄子颇有好感,若是能争取脱脱为我们所用,必能拿下伯颜。”炎王砌砌图谨慎的说着,言辞中肯。
“回陛下,伯颜每隔一段时间就出去打猎。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夺权。”
朝堂上有很多都是他的党羽,我们应该尽量他们都归顺殿下。
元惠帝若有所思,忽的掀眸看向阿鲁辉帖木儿:“你有什么看法?”
“炎王砌砌图为官多年,办案经验比臣多得多,臣相信他的判断。”
“这一次,我们一定倾尽全力把这伯颜扳倒,肃清朝野。”阿鲁辉帖木儿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的吹了口气。
“大人所言极是。”宣王跟着点头。
“接下来要面对的很多事情,伯颜很狡猾,绝不会那么容易任我们摆布,”元惠帝抬眼看了看群臣,继续说道,“朝堂上的事风云莫测,很多事情的抉择只在一念之间。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就不要动手,尽量考虑周全。”
就在大家讨论的时候,一个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伯颜突然带领大队人马进入皇宫。众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怎么办,皇上,事已至此,不如和伯颜拼了。元惠帝沉思了一会说道:我们这里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过几百人,硬拼徒加伤亡,不如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
朝臣们怎么也没想到,伯颜竟然如此疯狂,竟然带兵进入皇宫。
大批的士兵涌进内城,刀光凛然,杀气四溢。
元惠帝镇定走出皇宫道:“伯颜朕一向对你不薄,你为何带兵进宫?”
伯颜皇帝弯腰行礼,道:“奴才伯颜,拜见圣上,听说有人挑唆皇上,他们筹谋已久,伯颜是为皇上清君侧。”
此时,元惠帝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爱卿想多了吧,现在京城饥民很多,我们在讨论如何赈灾。”
伯颜摸着下巴想了想,下一刻却变了脸,目光凌厉的看着阿鲁辉帖木儿:“但爱卿听说,炎王砌砌图和阿鲁辉帖木儿二人经常恶意诽谤微臣,臣要带回去审查。”
正在此时,旁边传来脱脱的声音:“皇上,微臣来迟了,刚才臣已经筹备粮食完毕,可以放粮了吗?”众人一听,齐刷刷地长舒一口气。
伯颜的眸子一缩,眼底杀气转瞬即逝。
“伯颜抬头看着元惠帝和脱脱讳莫如深的眸色,一时有些不解,不等他探究,脱脱又开口:“伯父,过几日我们还要召集大臣们集资,还请伯父配合,才有成效的。”
伯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好的。”
伯颜轻轻笑了一声,“皇上,我知道你忧国忧民,臣这样做也是为你分忧。”
元惠帝目送伯颜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下对脱脱城府之深沉竟有几分肃然起敬,感动之际,不容置疑的缓缓开口:
“脱脱,你一片赤胆,我已感同身受。”
脱脱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说道:“臣是皇上的奴才,有事皇上尽管吩咐,奴才会尽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