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满堂中,有两道人影杵在正中央——
花琉掸掸衣襟,眼光绕着正堂转了一圈,此时人群济济一堂,显得这大理寺的正堂愈发的逼仄了。
他拿肘弯捅了捅一旁的白栩,偏了偏头:“这大理寺瞧着也不怎么样嘛!也就比衙门大了一点……”
他没有刻意压低嗓门,一句话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也跟着仔细打量起正堂陈设来,半晌后——嗯,确实素了点!
白栩退让半步,避开他的触碰,花琉没得到回应,心知他是块木头,自觉没趣,摸摸鼻子,转过头去和举着肃静牌的官吏大眼瞪小眼,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人家的官帽来。
那举牌的小吏生得眉清目秀,猝不及防地被一个大男人盯着瞧,对方又一脸风流相,怕不是个喜好男风的,直看得他冷汗直冒,生怕被瞧上了。
花琉这厮将人家上上下下的衣着仔细研究了一番,混没发觉人家一副身子早已抖若筛糠,半天才抚着下巴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这套官服还算入得了眼,就是廓型大了点,身板小的人穿了显得弱不禁风,比女子还我见犹怜呐!”
“哐当”一声,小吏手中的肃静牌砸到了地上。
恰逢门外一声高喊:“季公公到——”
正堂内等得昏昏欲睡的人群惊醒了过来,齐齐正了身子。
一个花白头发的太监在众人的簇拥下迈步进来,宽胖的脸上凝着冷厉,气势凌人。
赵无翼收监后,大理寺再次群龙无首。此次案件内有乾坤,涉及诸广,元璟帝重视,特派了身边人过来听取案情。
这季公公在主案后落了座,注意到堂中立着的两人风度不凡,尤其是其中那位白衣公子,峨冠高束,如清风霁月,光华昭然。
“就是这两人自称能够破案?”
小吏递过悬赏令:“回公公,这是他们交上来的悬赏令。”
季公公扫了一眼,就又将视线投向下首:“所以你二人来此,是已经查明了案件的真情?”
花琉无不得意:“自然。”
“既如此,那便传召赵无翼,且将他小儿尸身呈上堂来。”
不多时,堂中便多了一个黑色楠木箱,赵无翼也身披囚衣被带了上来。
在此见到白栩,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淡淡瞥了一眼白栩,再无他言。
白栩见他虽身为阶下囚,却面色坦然,不见萧索失意,更无慌乱之色,眸底添了一道深光。
季公公发令:“你二人有何发现,现在可以说来听听了。”
花琉异常踊跃,手抚了下额发,整整衣襟,潇洒迈出,端足了架势,方开口:“这赵公子嘛!并非是被烧死的,而是……”
他有意吊足众人的胃口,是以在此提高了声量,见众人果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才满意地接了下去:“而是死于他人的谋杀。”
“何以见得?”
花琉也学着白栩故弄玄虚,指了指尸身:“自然是尸体告诉我们的。”
季公公决定继续忍他:“告诉了你们什么?”
花琉掏掏耳朵,本想再卖弄一番,见白栩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掌心,状似不耐。心下暗叹:这点耐心都没有。
罢了,他也不绕弯子了,正了脸色,捂着鼻子走到尸身旁边。
“这尸身尚余完好,想必是仵作还没验尸吧。”他们掐着时间赶了过来,验尸时间是不够的。
他指着尸身,随意提问了个人:“你来告诉诸位大人,这尸身是如何躺着的?”
适才将肃静牌砸到地上的小吏冷不丁地被提问,见对方嘴角邪媚一勾,顿时涨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回答:“直……直直躺着。”偏偏提问了自己,此人果然图谋不轨!
花琉得了意想之中的答案,笑意愈深了,这一笑叫前一秒还暗暗惊心的小吏呆了眼:仔细一看,这人长得也不赖呢!
一不小心就卖弄风骚的花琉转眼又一本正经:“众所周知,一个人若是被活活烧死,那么人在死前定会有一番疯狂的挣扎,死后的形状自然也会是扭曲的。可这赵公子死后却躺得如此端正,所以推断他是先被人杀死,然后凶手再趁机假借失火掩埋真相。”
众人恍然大悟,直觉有理,季公公道:“如此看来,这凶手心思缜密,杀了人后,再放火毁掉痕迹?”
“公公慧眼,可这凶徒确是另有其人。”
“哦?如何得见?可知凶徒身份?”
花琉懒洋洋的:“这凶徒的身份,自是知道的,说来可有些了不得呢!”
话音一转,又字字有力:“此人为官几十载,深得天子倚重,百官尊崇,如今更是官至太傅,在当今朝堂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话已至此,在场之人哪里能听不懂,于是面色齐变。偏偏花琉不嫌事大,多加了一句,好心指明:“此人正是死者如假包换的亲爹、当朝太傅——赵!无!翼!”
季公公紧盯着花琉,沉沉开口:“指证朝廷重臣,你可有证据?”
“证据?”一直默不作声的白栩开了口,仿若漫不经心的样子,嗓音却像雪崖上拂过的清风,裹挟了寒霜,“公公想要证据,在下也给得起,只是这证据也不知能不能入得了公公的眼。毕竟,只有公公说它是证据,它才能是证据;公公若觉得它一文不值,它自然什么也不是。”
他低垂着眸,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锦囊,正用一指轻轻地拨动着系口的缎带。
季公公直起了身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咱家今日乃是代皇上来此听取案情,这证据若是充分,咱家自然如实禀报,绝不隐瞒。皇上匡扶正义,若能查出真凶,定会严惩不怠,绝不姑息。”
“既如此,这证据便请公公过下目吧。”说完,他将手中的锦囊朝上轻轻一抛,稳稳落在季公公眼前的主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