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一串神秘的文字符号,穿透千年历史烟云,为我们传递着两千年前的爱情讯息。
它们在一个个方形的奇怪符号里藏着,先是在龟甲上,又到了竹简上,又到了帛上,再到了纸上,最后我从电波里敲出它们时,还感觉到它们热乎乎的,带着史前的体温,不像是已经经历了两千多年。我啜一口茶,品味它们时,它们活蹦乱跳地,姹紫嫣红地走出来,倒像是邻家骑摩托车活泼的红衣女子。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春秋时代的阳春三月,杨柳风吹面不寒,千里平畴生出一抹绿意,少男少女涌出郑国东门,他们到城墙下的溱水河边沐浴,微寒的春水洗得他们容光焕发,思春的少女,在春风里越加目光流盼。
春秋时的郑国,炊烟里一个个小村庄星散在朴素的黄土上,高大的梧桐树下是一片低矮的黄泥小屋,茅草覆顶,柴扉土墙,老奶奶摇着纺车纺老了岁月,老牛在田地里犁起一行泥浪,身着短褂的农人在劳作,儿童敲针做钩,头覆荷叶,去溱水里钓虾,十六岁的村姑倚在土墙上,傻傻地向大路伫望: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邻村的坏小子啊,你这个小坏蛋!前天我去河边刈草,明明看见你牵着牛走过了,却不和我说话,因为这个,我连饭也吃不下了,连觉也睡不稳了,你这个坏小子坏小子!
少女在口里恨了一遍又一遍,娇嗔与痴恋的小模样,使我忍不住涌出一片笑意,直想把手伸到郑国的泥墙边,刮刮她的小鼻头,逗她道:“羞,羞!”
质朴的土地,淳朴的民风,草色青青的平原上,农人刈了麦,砍了高粱,挥着连枷打下粮食,躺在松软的麦草上悠闲地看看云天,又一个少女去河边浣衣,看着淙淙流淌的河水,若有所思: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
子不我思,岂无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
哼!你要是真爱我,真正想我,就一只手提了袍角,挽了裤子,哗啦啦涉过溱水来找我呀!你要是不来找我,难道再没有别的男子看上我,再没有别的小伙子来找我?到那时可别后悔呀,我的傻哥哥!
河对岸影影绰绰好像有许多人在走,却听不到有哗啦啦的涉水声,哼!她把一块石头抛在水中,你不来找我,有人来找我!
媚媚地浅笑,傻傻地期待,痴痴的爱情,甜甜的骂声。
蛮荒的郑国大地青草蔓蔓,美妙的古典爱情和青草一样茂盛。
我为两千年前的质朴爱情醉了。
走进今日郑州,郑韩故城只留下一堆黄土,静静地堆在车水马龙的大道旁,那黄土上面就是出产过浓浓爱情的郑国吗?那黄土上吹拂得荒草摇摇的就是《诗经》里的《郑风》吗?那条少男少女们沐浴嬉戏过的溱水呢?少女们倚着向河边张望情郎的那棵桐树呢?
穿梭不息的汽车犹如郑国夏夜的蛾子,红男绿女的现代人不过把土布的短褐换成了华贵服饰,红砖的高楼不过取代了黄泥土屋,以含金量多少为取舍的现代婚姻代替了含蓄的古典爱情。两千年的时间,人们只不过以直露代替了含蓄。
历史的进化太慢太慢。
千年一个瞬间,历史的进展又如此快速。
诗,这传递了千年生命讯息的精灵啊!
哦,两千年,仿佛只是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