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带“1”的日子,是要感赶集的。
赶集是移动的“百货大楼”。一条南北两百米左右的街上,有卖花鸟鱼虫的、卖时髦衣服过冬鞋子的、按斤卖饼干糖球的,蔬菜水果肉的摊位更是一个一连着一个。早上八点左右开集,女人们在这一天都会早起床,邻居姐妹约着去赶集。
对于在冬日里只听得见麻雀叫的村民们来说,赶集无疑是冬天里见人最多的场合。有只逛集不买东西的,也有在集市里骑摩托跑出一串烟的。
羚子昨晚就为今天的集做足了准备,今天更是早早地醒来,穿上新洗的绿色钩花毛衣,用蘸了水的木梳仔仔细细地梳起头来。羚子先是梳成吊马尾辫,有些碎发扎不起来,被涤纶毛线摩擦起了静电,显得毛毛刺刺的,只好拆了重梳。最后,羚子学着台湾偶像剧里面的女主角的样子,将头发分成上下两部分,下面披着散发,上面盘起发鬏。
羚子对着梳妆镜左照右照,认为十分满意后才离开洗漱台。推门进屋时,正好碰上父亲拎着煤桶从院子进屋来。
开水烫饭、芥菜拌辣椒油和一盘粘豆包,一家人简单地吃了早饭,羚子看着妈妈把钱都塞到袜子里,爸爸又往炉子里填了一锹煤,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三个人锁好门赶集去了。
羚子习惯地被妈妈带领着从北头开始逛。集市以北的摊位多是卖旱烟、塑料凳和对联的,抽惯了旱烟的老头们喜欢聚在这里,拿出背着老伴儿攒了很久的零钱买些旱烟和卷烟纸,羚子想起以前听妈妈说过,姥爷就是这样的。姥爷去世后一年多后,姥姥还在他生前的棉袄夹层里发现了两块多钱。
离年还早,年画、福字和门对儿等过了阳历年再买。来赶集的第一件事,是买绿叶菜。青菜很容易受冻,小贩们都是用棉被把蔬菜都盖住,以保持温度防止受冻。早上开集的蔬菜最新鲜,所以一定要先买。
羚子被前来“抢菜”的大妈婶子们挤得喘不过气,索性跑到卖头花和指甲油的摊位去看自己喜欢的东西。
在小学毕业之前,羚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集市摊位上的全部漂亮头花、发夹和指甲油。每次赶集,妈妈都只让自己挑选一件最喜欢的买下来。可买了这个回去,羚子又会后悔不买那个,弄着了新鲜玩意儿整天摆在家里,倒也不觉新鲜了。再后来,妈妈干脆不给自己买这些东西的机会了,每次路过那些亮晶晶的玻璃展柜,羚子都想停下来。
涂秀苓买了两个红萝卜、一捆芹菜和三斤鸡蛋。羚子捧着一个大萝卜,爸爸的棉袄宽肥一些,足够把青菜裹在怀里;妈妈戴了皮手套,可以拎着易碎的鸡蛋,一家人带着战果匆匆先回家去了。
正午的太阳把白水村照得暖洋洋的,第二趟来集上,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集市的最中间是卖吃食的。糖球、炉果、素丸子都是按斤称重,相同价格的商品,每一种都可以掺合着挑选几个。再往北走,是雪糕摊,“小布丁”、“美国大脚丫”、“奶牛请客”等鲜奶雪糕都是五毛钱一块,一箱三十支,也可以掺合着买些像“四季红”、“绿舌头”这样水果口味的冰棍儿。也有一元两元的“豪华冰糕”,多是包装精美,质量相似,口感却不一定比五毛钱一支的好。
“德音爱吃炉果,这卖的可不如我炸的好吃。”说罢,涂秀苓带领着一家人向集市南边走。
“买一箱雪糕回去吧,我看样式挺多的。”汝咏刚叫住了妻子。
“这时候买,年前还得买。”涂秀苓把围巾系得紧紧的。“那玩意又不像肉啊,菜啊的,非吃不可。”
羚子对父母的争论没有任何想法,她的心里还惦记着那些亮晶晶的发夹。
在集市最南头,有一家老夫妻开的面摊,叫作“东南望”。热面条两块钱一碗,现吃现做,卤蛋和香肠可以另加。其实做法很简单,在空碗内加入底料,抓一把细冷面放入滚水中烫一分钟,再用笊篱盛出。淋上面汤,浇上老陈醋,撒一把香菜末,再配一碟新酱的肉冒,暖气和寒气碰撞出的垂涎香气飘进临街巷子里,刮过一阵东南风,再飘进下一条巷子里,这味道已经在巷子里巡回了十几年。
“呦,这不是秀苓吗?两口子走得真快呀!”
羚子抬起头,一个穿红羽绒服的胖女人从面摊走出来,嘴上还挂着油。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人称“大喇叭”的三姨奶。羚子对这个亲戚没什么好感,因为她的嗓门实在太大,话也实在太多。
“啊呀,是三姨啊。天儿冷,只顾着看朝前走了。还是您会享福,热热乎乎的吃上一碗面,多好!”涂秀苓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依然满面笑容。
“不碍事,不碍事。”大喇叭摆了摆手。“咱家老二都长这么高了?一会到姨奶家去,姨奶给你炖鱼。刚买的,这么大个儿!”说着用手比划出鱼的长度。
“可不给您添麻烦了。羚子,快叫三姨奶,你小时候可没少让人家抱!”汝咏刚用手捅了羚子一下。
“这孩子跟小时候一样,脸儿小!哈哈哈…”大喇叭嘴角的油和口水已经冻在一起了。“得嘞,你们一家三口先溜达,我得回家烧炕了。一会儿到俺家去吃鱼!”说罢,雪地里一团蠕动的红色径直向西南方向移动过去。
告别了突然出现的亲戚,一家人又返回来,朝集市北面方向走。
羚子心里盼望着妈妈能在靠近发夹摊的附近买点什么,自己也好把那个心仪的蝴蝶结发夹说出口。
涂秀苓看了又看,嘴里嘟哝着“越是到年关,越没有好货”之类的话。羚子和父亲只跟着走,钱在母亲的袜子里掖着,买什么都不是父女两人说了算。
逛过了几遍的菜摊和肉摊,实在也没什么可挑可选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去,卖烤肠的小商贩已经收摊回家了。
“咱大人也不缺啥少啥了,给孩子买点东西吧!”
羚子的心都要飞出来了,左右手拉着父母亲,向那个在脑子里盘旋了小半天的蝴蝶结发夹小跑过去。
亮晶晶的展柜还在,可就是不见那个豆绿色波点的蝴蝶结发夹。
“阿姨,请问摆在这里的那个发夹呢?”羚子已经幻想自己戴上发夹的样子。
“被人买走了。阿姨这儿有不少新样式的发夹呢,小姑娘,你再看看。”在寒风中站了一上午的商贩们,手脚和嘴都已经冻僵了,只露出两只眼睛。
“你这孩子,挑点啥这么费劲呢!”妈妈又要发火了。羚子左看右看,都觉着剩下的发夹没有被买走的好看。最后,选了一个粉色丝带头花。
日光把人们的影子一点点拉长,集市上的摊位一个个空下来。天色暗了,白天里熙攘的集市路上,只留下粉粉绿绿的塑料袋嵌在硬实的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