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村户户相传的邪门事件主要有两类:一类是黄皮子报恩,一类是老屋闹鬼。
黄皮子邪性,至今仍有不少人信这个。不过话说回来,万物皆有灵性,你不去招惹它,它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羚子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是在她很小的时候。正月里,婆子们喜欢在饭后挨家串门。几个老娘们坐在炕上嗑瓜子闲聊天,说起老陈家的三个儿子个顶个的出息:老大在村郊建了厂子,厂里有三个烘干塔,粮食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老二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西瓜大王”,人家种地年年都是“天时地利人和”。年头旱,少有的几场雨就偏偏降在人家陈老二的瓜地;年头涝,开春包地时抓阄,人家就能抓到不挨树荫的岗地。仿佛这老天爷单就偏向他。老幺在北京读大学,考了五百多分报上了好大学,听说明年还要考研究生。老陈家更是村里第一批盖了砖房的人家之一,逢年过节都是子孙满堂。
村里人的老人们又有另外一番说法。说这不是老陈家的后代命好,是陈家老爷子的父亲当年在柴火垛里救了一窝快要被烧死的黄皮子,积了大德。黄皮子那可是黄大仙,知恩图报,所以陈家的子孙后代得其庇佑,倍享福泽。
那大概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陈老爷子的父亲,在这里先称其为陈老太爷。陈老太爷的左眼睛是上山捡柴火的时候被树杈扎伤的,虽然没有失明,但视力多少受到了影响。特别是当人一老,身上的所有器官都跟着老,这受过伤的眼睛更大不如从前。
陈老太爷有早起的习惯,早上喝一口粥,就着咸菜疙瘩,或者蒸几个花卷,吃得半饱不饱就去村里大道上遛弯,最远走过三里地。
冬天早上五点多,烟囱冒烟的人家少。春天犁地播种,夏天撒药施肥,好不容易等到秋天丰收,还要和贩子讨价还价,争取卖出个好价钱。辛苦了一整年,总想在不用农忙的冬天歇一歇。
陈老太爷踩在干净透亮的雪上,光秃的树枝和青灰色的天空没有一丝生机。前面好像有什么地方在冒烟,那烟的高度不像是寻常人家房顶的烟囱。陈老太爷想着左右也是闲着,倒不如过去一探究竟。
大概走了十多分钟,好不容易走到了冒烟的地方,原来是一个柴火垛起火了,旁边的房子看上去也废弃了很久,连窗户玻璃都没有。
陈老太爷琢磨着,火燃着燃着沾到雪水就灭了,便转身要走,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救命”。“不会是谁家的淘气孩子吧?”陈老太爷的好奇心重,走到柴火垛近前扒开一看,原来是一窝小黄皮子。
有一只小黄皮子的尾巴已经烧焦了,其他几只被火苗呛得直流眼泪。陈老爷子想着这好歹是几条生命,便捡了根粗实的树杈扒开柴火,把小黄皮子一个个地抱了出来。一共四只,皮毛还没长成,也可能是冬天缺少食物,都瘦不拉几的。
陈老太爷回到家,不再想今早发生的事,眼皮一沉,躺在炕头睡着了。
说来也怪,陈老太爷恍惚间听到有人在窗台和自己说话,醒过来时也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事儿。奇怪的是,陈老太爷一直看不清的东西的左眼竟然痊愈了。原先十步以外都不看不清人,现在的眼神却是越老越好使了。陈老太爷活了九十四岁,在睡梦中去世的,走得十分安详。
另外一件邪门事,是发生在羚子自家的事。那一年,羚子还未出生,她的大表哥曾经亲眼看到过自己母亲的魂魄附身。这种事听起来瘆人,但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倒也不觉得害怕了。
一九八四年正月初八,年味四溢的日子,施林海的老姨过世了。按说正月里死人是不吉利的,但人死总不能拖着,一家人该哭的哭,该准备的就得准备着。
老太太过世,家人都要扎个大老牛,好在黄泉路上帮着过世的老人喝“脏水”。有老牛就要有牛童,施林海托朋友在镇上的纸花寿衣店扎了个牛童,叫作“长岁”。家里上上下下安排妥当后,就等着出殡了。
“小孩儿不定性,用这黄毛小子作牛童,不中。”施林海随手拿过水笔,在那牛童脸上画了两撇胡须。
这出灵没多久,就遇上了怪事儿。
这一天,施林海吃过中饭要到邻居家串门,谁知刚下炕就坐在拔凉的地上,嘴里哭着喊着儿女们不孝。更奇怪的是,那声音尤其像已经过世的涂宝荣。家人都吓坏了,赶忙叫来了阴阳先生。
“妈,您在那边过得好好的,怎还回来了?”涂宝荣的女儿问道。
“不好哇,啊呀,你这孩子不孝顺,咋给我弄来个小老头做牛童呀?这长岁懒得很呢!天天只知道躺在炕上,叫也不动,还只会惹祸。上些日子去赶集,还把人家的车撞翻到深沟里去,叫我赔了钱。”说罢,施林海的肉身趴在炕沿上哭。
“妈,您放心吧,今晚我就给您多送些钱过去,让您在那边过得舒坦一些。”
“我这苦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还要赔给人家钱呀!”施林海哭得更厉害了。
“妈,是我不好,今晚上我再给您送一个勤快的小牛童过去。您安心地走吧。”涂宝荣的女儿拉着施林海的手说道。
施林海突然不哭也不闹了,软绵绵地靠在炕沿上,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施林海只是发了一场高烧,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好,三两天就能起炕了,并没有落下什么毛病。当年正月十五,施林海去给老姨送了灯,每年的清明、七月十五也都会照例祭拜,此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