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带着小狗,在外面转悠了很久很久。那只小狗可真是乖,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白天屁股后面:白天走,它走;白天停,它停。坐在地上,睁着亮闪闪的眼珠仰望白天。
“真是一只忠诚的狗啊!”白天感叹,“哎,不过刚离开原主人就跟我这么铁,算不算忠诚呢?”
磨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白天才硬着头皮走到家门口。带回一只非人类生物,不知老妈会有什么反应。
叮咚,白天按门铃。
开门的是老妈,看见白天立即热情地招呼:“天天,怎么才回来?吃饭就等你了!”
白天没有迈动脚步,而是说:“呃……我带了一位朋友……”
“好啊,快请他进来!”
“呃……给您提个醒:见到这位朋友,可别有过于夸张的反应……”
“怎么可能?”老妈保证,“我也算是21世纪的新妇女,经你老爸多年熏陶,也知道带同学回家没什么——快请同学进来吧。”
“它是男是女,我也不清楚……”白天诚实地说,“算了,您自己看吧。”
白天闪开,露出身后的客人。老妈脸上摆好欢迎的笑容,观望之后又全部撤下来:“人呢?”
白天指了指脚下。
老妈的目光向下倾斜。
目光聚焦在那位“客人”身上:大大的耳朵,小小的眼珠,毛茸茸的身体,摇来摇去的尾巴!
门廊陷入原子弹爆炸前的沉寂!
接着,原子弹突然爆发!
“啊——”老妈突然捧着两颊尖叫,“啊——!”
哗啦,书房响起狂推电脑椅的声音!一定是老爸听见老妈“遇害”的惨叫,准备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接着,稀里哗啦,丁零咣啷!房间里响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声音,过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老爸才旋风般冲出来!
白天仔细望去,只见老爸全副武装:手上戴着棒球手套,脚上穿着足球钉鞋,身上裹着“背背佳”当作防弹衣,脑袋上歪扣着白天溜冰用的头盔,好像大象顶着一个破蛋壳!最威猛的是他的手里,紧握着通马桶的橡胶搋子!
“别怕!我来了!”老爸一声吼,小狗都要抖三抖,“坏蛋呢?”
这回,换成老妈往地上指。
老爸喷着怒火的双眼,立刻射出母性的光辉(这光辉本应从老妈眼中射出)。
“嗨,”老爸蹲下,抚摸小狗的脑门,“好可爱啊,你叫什么名字?”
“它叫讨厌鬼!”老妈用尖嗓门叫着。
“我问狗呢,你回答什么?”老爸回了一句。
“什么?”老妈顿时火山爆发,“你不仅不帮我,还敢跟我顶嘴?”
“有什么好帮的,不过是只小狗。”
“可是我最讨厌小动物,你不知道吗?”
“可是我最喜欢小动物,你不知道吗?”老爸不卑不亢,“天天,这小狗哪里来的?”
“有人扔到学校门口,我捡的。”有老爸撑腰,白天底气足了不少。
“好,不愧是我言传身教出来的,这表现出了你强烈的爱心,”老爸站起来说,“咱们养它吧!”
“不行!”老妈声嘶力竭,“我对狗过敏!”
“我也不喜欢和猪生活在一起,可是还不是天天吃猪肉?”身为作家的老爸,脑子里从来就不缺少歪理,“这样吧,咱们来个民主投票,举手表决,怎么样?”
不等老妈发表意见,老爸就喊:“同意留下小狗的请举手!”
噌噌,白天和老爸双双高举手臂!
“你们耍赖皮!”老妈说,“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
“到底谁在耍赖皮?”老爸问,“这样吧,你是一家之主给你加一票,现在两票对两票……”
“不分胜负!”老妈嚷道,“那么,我们应该对小狗不理不问!”
“投票还没结束,”老爸狡猾地眨眨眼睛,“还有一位没有表决……”
说着,老爸举起了小狗的手——前爪!
老妈怎么也想不到老爸来这么一手,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脸就板不住了。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老妈放弃抵抗,“算了,不管你们——不过我也不会管这只狗!”
“耶,胜利喽!”白天跳起来欢呼。
放下小狗后,老妈一个劲催爷儿俩洗手。两个人挤在一个水龙头前,老爸问:“天天,你猜爸爸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
“你们那个土得掉渣的年代,不就是长大以后当科学家吗?”
“不对,再猜。”
“当作家?”
“我小时候就能猜到自己当作家?有这本事我去预测股市了——再猜!”
白天瞧瞧正在“巡视”家里的小狗:“不会是养狗吧?”
“回答正确加十分!”老爸一激动,拍得水花四溅,“老爸小时候的理想,真的就是养只小狗!但我没有写到作文里,我作文写的是:到了2000年,我要开着飞船去月球!”
“您的理想还真够‘远大’!”白天嘲笑道。
“所以这里面的教训是——”老爸又来总结了,“所谓‘理想’,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那您现在能养狗了,不就实现理想了?既然实现了,不就不是理想了?”白天开始说绕口令,“既然不是理想,您何必去实现它?既然实现不了,不就是理想?”
老爸呆了半天,任水流冲刷着双手。老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这么聪明,都是遗传,遗传!”
吃饭的时候,小狗就蹲在白天脚边。白天夹根青菜扔下去,小狗先用舌头舔舔味道,然后卷进嘴里大嚼。
吃完了再仰起头,小尾巴在地上讨好地一扫一扫的。
白天夹起一块肥肉,正要往地上扔,被老妈的筷子拦截了!
“给狗吃肉,浪费!”老妈说,“给你爸吃!”
老爸嘴里塞满米饭,愣住了,含混不清地说:“干吗把我跟狗扯到一起?”
“把肥肉吃了,还有这块鸡皮,”老妈说,“你不吃就给狗吃了!”
老爸差点吐出来!
吃完饭,给小狗造窝。老爸翻出包装电视机的硬纸盒,撕开了拼凑成一栋小房子的模样,然后用胶带粘好。
“不许放屋里!”老妈下令,“放阳台上!”
白天说:“阳台上多冷啊,老妈你有没有爱心?”
“我爱心多得泛滥!”老妈说,“你瞧,这就来一个,阳台上冷,给它垫块毛毯。”
可拿出来的似乎不是毛毯,而是老爸穿破的背心、裤衩,本来当抹布的,现在用来当床垫。
小狗呜呜地叫着,似乎在抗议。
“毛毯”放进去,老妈强按着小狗趴在上面。
“这就是你的狗窝了,”老妈教育小狗,“从今天起,要爱惜你的窝,不要……”
话没说完,突然闻到一股恶臭。
老妈赶忙松开手,小狗站了起来。真是奇迹,它竟然下了一个“蛋”!
屎蛋!
“啊,我的‘毛毯’!”老妈发出惨叫,“碗还没洗,又要洗‘毛毯’!”
“那是我退役的背心裤衩,”老爸说出实情,“这样吧,今天我洗碗,‘毛毯’嘛……”
目光落在白天身上。
白天立刻说:“老爸,你说过男子汉大‘豆腐’(丈夫)要自己洗内裤!”
“这已经不是我的内裤了,是小狗的‘毛毯’,”你永远说不过一个当作家的爸爸,“既然要养一只小狗,就必须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责任!”
“好,你们爷儿俩干活吧,”老妈气鼓鼓地说,“我出去散步了!”
“我陪你去,老婆!”老爸急忙拍老妈马屁,“回来洗也不迟!”
“小狗怎么办?”白天问。
“先把它关阳台上,让它熟悉一下新家。”
一家人出门,看夕阳西下,看暮色沉沉。当太阳这个直径一百四十万公里的氢氦气体球完全地落入地球的圆弧面,白老妈这才消了气,回到家中。
开锁,拉门。永远走在最前头的老妈僵住了。不,不是像哈尔滨冰雕一样僵硬,而是像伴有帕金森综合征似的不可抑制地颤抖!老妈的嘴也像中国名菜“开口活鱼”,光是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白天偷偷从老妈胳膊底下瞟了一眼,不禁大惊:家里面目全非,一片狼藉!
这时候,老爸英勇地冲了进去,在家里原地旋转三周,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天啊,我们家被盗了!”
“不是!”老妈头顶冒着火跳进来,“是你的狗宝贝干的好事,不信你看脚下!”
老爸抬腿,脚底踩了一摊狗屎!
“天啊!”老爸脱口而出。
听见响动,一个小东西扑噜扑噜从老爸老妈的卧室里跑出来——正是那只小狗!
“怎么回事?”老妈的眼珠差点瞪出来,“不是把它关在阳台了吗?”
“可能它推门跑进来了,”白天说,“老妈,你忘了阳台的铝合金门经常锁不上?”
“完了,这个家伙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呢!”老妈气急败坏地说,“快检查经济损失!”
经济损失主要来源于洗衣粉:小狗随地大小便,又把衣服、毛巾什么的扯下来满地乱拖,地板涂满了它的“印象派屎画”,作为“画布”的毛巾、衣物也脏到了极点。
“你们两个负责拖地、洗衣服!”老妈设下铁血令。
老爸反抗:“大家是一家人,应该互相帮助吧?”
老妈拿老爸自己的话反击:“既然要养一只小狗,就必须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责任!”
白天还要写作业,所以这天晚上几乎是老爸一个人承担了全部责任。老爸累得腰酸背痛,破天荒很早就上床睡觉,连澡都没洗。以往他都要在网络游戏中鏖战到深夜。
那只小狗还真懂事,看大家都不理它,早早地叼着布娃娃,躲到阳台小屋里不吭声了。老妈睡觉前对铝合金门千检查万测试,最后把反锁的按钮按了一百次,才放心地去睡觉。
半夜,全家人被一阵叫声吵醒:“汪汪汪,汪汪汪!”
“是小狗,”老爸翻了个身,“没事,小狗到新环境总要叫两天的。”
“汪汪汪,汪汪汪!”
老爸又翻了个身,“不过,那么小的狗,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噪声呢?比我谈恋爱时,在庐山顶上喊‘我爱你’声音还大!”
老妈哼了一声。
老爸意识到什么:“对了,请原谅我的自言自语,没吵醒你吧?”
“吵醒了!”老妈终于歇斯底里大发作,“一只狗加上一个你,连恐龙化石都会被吵醒!”
说着,老妈翻身跳起,只披一件外套,台风一样冲上阳台,拎起小狗,往大门外一扔,砰地摔上门!
小狗被关在外面了!
它开始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咽,真像人哭泣一样,让白天听了直想掉眼泪——但一想到小狗刚才狂叫把他吵醒,这悲伤好像就被抵消了。
小狗不仅哭,还用爪子挠门,嚓嚓嚓。
“走开!”老妈对着三重智能全自动防盗门大吼,“滚回你的主人那里去!”
老爸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冒了一句:“小狗的主人好像是天天吧?”
老妈开始河东狮吼:“少啰唆!”
老爸吓得一缩脖子。他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男人平时可以做大丈夫,当女人真的发疯的时候,最好做小男人。
“老婆,回去睡觉吧,外面冷……”
老妈刚转身,小狗在外面大叫起来:“汪汪汪!”
“住嘴!”老妈隔门对叫。
小狗不吱声了,看来它也明白做男人之道。
老妈朝卧室前进了两步,共计零点九五米……“汪汪汪!”
不仅叫,小狗还拍门:砰砰砰!
“长本事了你?”老妈陷入完全疯狂状态,“还学人拍门,看我不抽死……”
呼地拉开门,巴掌扇出!距离一个胡子拉碴的脸零点零一毫米时生生停住了!
——是对门邻居!
那位邻居先生先让气氛冷静了十秒钟,好为后面的发功做好渲染。接着,“宇宙大爆炸”发生:“你养狗我不管,可你不能影响我们休息!”
“是是是,”老妈立刻像扎了钉子的轮胎,软了下来,“我马上让它闭嘴。”
小狗被抱回来,还拍马屁似地往老妈怀里钻。老妈作势要把它扔在地上,白天急忙接过:“老妈,我来管它!”
“不许让它睡床上!”
“是!”白天立正敬礼。
老妈气呼呼地回去睡觉。此人平时不打呼噜的,今天突然蛮不讲理地打起呼噜,时而似山摇地动,时而似春水缓流;此人的老公平时是打呼噜的,今晚却乖得像只小猫,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白天呢,就搂着小狗睡了。他谨记老妈的教导,没有让小狗睡床上——睡他胸口上的。找到了温暖的港湾,小狗很快就睡着了。白天松了一口气,也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白天起得比老爸老妈都早,就为了先把小狗放进阳台小窝,造成它一晚上睡在那里的假象。老妈伸着懒腰去阳台,小狗正好奇地望着她。
“这小狗,还真聪明,”老妈说,“训一下就知道不吵了。”
“是啊,”老爸也难得起了个大早,“我听说狗进新家至少叫三天呢。”
一家人洗漱吃饭,老妈心情好,给小狗特批了一个专用碗,将面包渣、荷包蛋焦皮扔在里面。小狗吧嗒吧嗒吃得可欢了。
“我似乎有点习惯了,”老妈说,“家里有个小生物,感觉也挺好的。”
吃完饭,白天与小狗告别,上学去也。老妈帮他叠被子,突然吃惊地发现:白天的床上有一个屎蛋!
白天是灵长类动物,不可能留下犬科动物的屎蛋!
“啊——!”老妈的喊叫直冲云霄,“救命啊,狗在被窝里拉了一坨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