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列在第一个十年的主要理论/模式是:说服矩阵、情境理论、创新传布、ELM、传播运动模式、共向模式、消息来源vs.新闻人员、议题建构和公关角色理论。那是个公关、传播和社会、心理还不是分得很清楚的年代,最明显的,就是许多论文都刊登在新闻学(如《新闻学季刊》)和心理学期刊上,并且许多著名的研究者是新闻传播或社会心理学者。除了创新传布理论以外,还有许多传播理论如议题设定理论、知沟理论、使用与满足理论,也都曾被人纳为公关理论而加以探讨(Pavlik,1987),但笔者几经考虑,保留创新传布理论,而省略其他耳熟能详的传播理论,原因在创新传布适用于资讯运动,与第一个十年的基调相当,且它对新事物的传布,至今仍有参考价值。至于其他几个理论,在坊间每一本大众传播理论书里,都有详细的分析与探讨。
创新传布理论和共向理论都是早在1975年前就有的理论,历来有不少公关研究将之引为文献或研究架构,但它们具备“常青”的特质,至今仍有参考价值,所以笔者将之置于第一个十年,尤其在注重“关系”的今天,源于人际关系的共向理论,一直是各方认为测量关系的绝佳工具。消息来源vs.新闻人员这一系列讨论,顾名思义,适于新闻研究,所以也发展得很早,此一论点兼论新闻人与公关人,是早期公关研究常用到的理论。而议题建构理论,不仅与公关研究有直接的关系,连年代也相当。至于公关角色理论,年代上虽相当(发展于第一个十年晚期),但在精神上,却与下一个十年——管理的理念和视角较为吻合。至于ELM和传播运动模式问世时,可谓已进入下一个十年,但是它们在精神上,仍属上一个十年的余绪,尤其ELM,在谈到公关或说服理论时,几乎时时都会提到,因此仍将之列入此一年代。
虽然Kuhn认为科学典范的转移,是一种知识上剧烈的跃升,但那或许仅就科学理论而言;揆诸公关理论每十年主轴一大变,似乎Kuhn为是。但在旧有的主轴未变时,总有一些寓意与下一个十年相类的理论适时出现,可谓下一个十年理论的新声,但在时间上,却又稍嫌早。主轴转移之际常有些许重叠,因为有些理论硬是“脚踏两条船”。这个现象,在公关理论的下一个十年,亦复如此。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Kuhn的观察又不尽然全对。
至于本书第二个十年的主要理论,分别是:系统论、公关四模式、优异公关理论、博弈理论、冲突管理、议题管理、风险沟通、危机管理、危机沟通和行销公关/整合行销传播。这个十年,毋庸置疑,是管理的年代,也是其始作俑者Grunig的年代,Grunig独领风骚一个世代之久。系统论源起甚早,但它是整个Grunig相关理论的源头,也可算是整个管理史观的典范,所以将之纳为首。公关四模式提出之年代,正是时序进入第二个十年之时,而“优异公关”整个研究所跨越的年代,也约莫有整个第二个十年之久。优异公关在精神上是“四模式”的延伸,目的在找出如何能使公关在组织里更发挥实效。整个第二个时代的公关理论,一方面在研究公关如何能使组织更有实效,如何处理冲突与危机,另一方面在研究如何促进行销。管理史观的第二个十年,整个目的几乎都在服务管理阶层,是重商的年代。
20世纪80年代由于工安事故多,意外和危机增多,冲突也增加,所以会有博弈理论(即便其源于早期其他学科)的引进,冲突管理开始受到管理阶层重视,也基于类似的原因和需要。倒是议题管理,虽源于第一个十年,但因为其名称冠上管理二字,且许多议题,如环保、艾滋病,纷纷源自、壮大于此时,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晚期备受注目。其他与危机和风险相关的理论,亦基于上述原因,在此一世代蜂起。至于行销公关/整合行销传播,不管在盛行的时问或精神上,将之置于此一世代之末,都可谓恰当,只是在台湾整合行销传播炒翻天的年代,较国外稍晚。
这第二个十年,正是管理在国际上普遍受到重视的时候,而整个这十年的公关研究,也似乎都围绕着管理打转,甚至优异公关所谓的excellence,也就是当时管理的流行术语(buzzword)“卓越”,而所有盛行于那个时代的理论,也都含有管理二字。在那样的氛围下,不管喜欢或不喜欢,有意或无意,管理的思维与用语,都无意中指导了公关,甚且许多此一世代备受重视的理论与课题,也同时是管理科学研究的范围。Grunig对此一时期最大的贡献在登高一呼,把系统论的和谐和适应等概念,升华为双向对等公关概念,使得公关一举远离说服史观,进入一个更高的层次。从此谈公关再难强加一己的观点与立场说服对方,双向、双赢基本上定调,而和谐也成为公关的终极追求。这一切,都使得公关有别于其他行销手法,而居于一个较为利他、超然的位置,也赋予公关较为清高的地位。由于组织理论也与系统论有关,所以公共关系的管理时代,也与组织研究息息相关。第一个十年末的角色理论,即源于组织研究,其精神也与第二个世代相类,而它们共同的源头,就是社会学的结构一功能论。
此一世代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语艺的入侵。语艺学者由于危机之故,大举进入危机时的语艺研究,使得危机传播一时成为显学,而语艺学者从此进入公关相关研究,不仅未曾离开,并且在第三个十年军容盛大,骎骎乎有凌驾之势。此为后话,下文会有详细说明。
时序进入公关理论的第三个十年。早在1993年时,“关系”就已是公关学者提到的名词,Grunig在当时就指出Ferguson(1984)所说的关系因素,值得深究,但那时还没有发展到后来各方言必称关系的地步。1997年是关系研究猛进的一年,这一年Broom,Casey&Ritchey继1995年的研究,搜索各方文献,提出一个关系理论三阶段模式,从此关系理论相关研究有所依循,随后关系的测量就如雨后春笋般开展,且多以量化为主,J.Ledingham是研究最力的学者。其实,行销学科虽然比公关晚认识到关系的概念,却早于公关体认到关系研究,譬如“关系行销”一词,就由行销学者首先提出。
到了20世纪90年代晚期,关系已是包括行销学在内各方的共识,也是最新的流行,至此公关业已挥别管理史观,堂堂进入关系的年代。其实关系仍不脱系统论的主要概念,但它比起管理,更把重心放在受众身上,也更关心受众的感受,更重视和受众的关系。此时由中国大陆前往美国读书的学生,已有不少毕业,在他们的论文或研究里,凡提到公关,必提到关系。众所周知,关系在中国大陆的重要,由是guanxi一词,成为一个无法翻译、也不必翻译的概念与专有名词。
不管怎么说,在20世纪90年代晚期,关系,尤其东方人眼中的关系,在西方强调关系的洗礼下,也被赋予新的概念与意涵,也开始有人提出在地的关系论述,黄懿慧就是始作俑者。她本诸台大心理系本土心理系列研究,把人情与面子纳入解释台湾“立法院”的公关运作。
此时语艺学者也不甘寂寞,深入从语艺观点研究公共关系,R.Heath是代表人物。语艺本是单向的修辞研究,讲求雄辩之术,一向被视为一种说服,但是在双向的前提下,Heath也强调语艺向来讲求“对话”,意即一种双向的辩证。随着语艺而来的,是批判的声音。语艺学者本来就侧重从诠释观点看公关,因此谈论公关时,绝不可能从偏商的管理史观着眼,在语艺/批判学者眼中,管理学派是操控的,服务某一阶层的,因此下笔时不免批判,G.Cheney是此中大将。语艺学者讲求意义、象征、符号,是一种符号互动的观点,与管理史观的结构一功能观点迥异。此外,批判论学者也以政治经济理论、文化观点或后现代理论批判公关,这些人的研究以质化论述居多,下笔时洋洋洒洒,雄辩滔滔。在第三个十年里属于语艺的部分,以质化研究较多,有不少是历史研究;量化的实证研究在此一范畴趋于沉静,而这也比较符合此一时代的学术潮流。
前文提到公关理论也有它的起、承、转、合,所谓的“合”,就是框架理论。框架理论源于20世纪的70年代晚期,盛于80年代晚期,几乎各学科都有人研究,到了90年代,连传播学者也拥抱它。2005年,框架理论又因《纽约时报杂志》(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的专题报道而暴红,各方讨论鼎盛。框架理论源于人类学,后为社会学者所重视,由于它的概念和议题及议题设定、议题建构、议题管理相关,而议题本是第一个十年那个时代新闻传播理论固有的概念,所以框架在今日的回春,等于又把重心转回议题上,同时也因此而和语艺有所关联。语艺学者在谈论意义和修辞时,就常提到框架,只是没有深究而已。
议题设定的创始人Mccombs(1997;Mccombs&Ghanem,1998)也认为框架和议题设定观念上同源,他认为媒体不仅有设定议题之功,并且还有第二层的议题设定,又称为框架设定(frame setting),也就是对人、事、物有凸显特色的功能。科罗拉多州立大学教授Hallahan(1999),对框架及其对公共关系的启发,有非常清楚的阐释,可谓把框架概念引到公关上(而非新闻上)第一人,但是他的前提,似乎较着重如何以框架来协助说服受众,使传播更有效。这一点,也好像又把基调拉回到第一个十年。总之,框架的概念就像一把大伞,提供各方人马立论的基础,与其说它是理论,不如说像一种典范,并且后势看好。
下面就分别从不同角度,以表格来呈现32年来公关理论归纳分析的研究所得,读者宜注意其中顿点与逗点的区别:任何事物发展到一定的年数之后,都有历史可言,但如何才能以史家的眼光,看穿事物的发展与影响,则需要细致的研究。大抵而言,公关数十年来的发展,系从单向到双向,从说服到关系;分析的对象,也就是在乎的对象,也从信息发送者一改而为信息收受者;而世界观,也从零和逐渐往合作双赢迈进。自20世纪80年代中晚期起,语艺学者一脚跨入公关相关研究后,便不曾再离开,并且由于语艺的加入,使得近年的公关研究,愈往符号互动典范、质化、批判方向移动,与系统典范的延伸——关系学派齐头并进,同属第三个十年的重要取向,并且由于近年来整个社科研究取向,受到后现代思潮文化研究、诠释论点的影响,所以语艺这一支派,似乎还较关系学派后续力强些。今后欲在公关研究更上一层楼的学者,必须具备后现代、文化、符号相关知识以及政治经济理论等相关背景,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实。如果只从管理角度着手,则公关永远只能从如何辅助销售、辅助管理、如何促进组织绩效的角度发想,虽然能提供学生较佳的就业机会,但不能使公关在学术上更有深度,对于需要哲学思考训练的研究所学生,也不能提供更上一层楼的思想训练。
近年来,整合行销、品牌等课目甚嚣尘上,个个都较公关来得更直接、更标明行销的终极目的,所以广受学生欢迎。在这一方面公关明显受到侵蚀,“快乐王子”的现象严重,然而公关却是整合行销与品牌传播里最重要的手法,也是最难懂、最难掌控的一门学问,何况公关的学生长于写作,也注重社会责任与建立关系,与整合行销和品牌急功近利的训练,有思想上深浅之别。缘是传播学术机构在教导学生时,应左手教行销公关实务与技巧,右手教语艺批判与文化思想的启迪,方能使公关学术进入较高的层次,同时更受人尊重。这点在浮泛的公关手法泛滥的今日尤其重要,有待所有提供公关教育的学术机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