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又到老地方去了一次，落叶满地，不知她是谁的日记。翻开在1996年10月13日那天。记得你说这个日子有点邪，当初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有道理。你说你吃完那个梨就走。我说门外边有狼呢。那个梨就吃了整整两个时辰。你说怎么不是一个香蕉甘蔗什么的，单单是梨呢。我说这是一个梨的季节。岂料你竟夺门而去。
可是临完又回来。说将一件什么东西忘在我那里了。
惹得我找了好几年。
为你留着门，尽管时间已经不多了。
神的燕阵不止一次地从我的身边掠过。
多么夺人的静。
有一棵树正在匆匆赶路。她说她想去看看月亮。
灵魂的鞋子
突然想起一次短期培训。
就掉进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之中。
有种投奔的味道，非为培训，而为陌生，为偶然。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那么一种等待和渴望。
偶然，是多么高贵而又忧伤的美丽。
一路猜测在报到册中开始具体，心灵经受着何等的惊吓。惊吓将夜晚拍打得苦长苦长。开学典礼终于到来，早早地走进礼堂，将惊吓一一变为一个个实在的面孔，心中惊叹着结识的美好。
课间休息，餐厅聚餐，再将一个个陌生变为具体，变为一些人名地名的具体对应，变为相知，变为“原来你就是”，变为打开和被打开的愉悦……晚饭过后，报到册中记住的一个个门号被敲响，远在千里之外的心灵在茶水和各地的小吃以及小吃一般的闲聊中小心翼翼地递送着。
心灵注定要在路上，在旅店，在邂逅。
说不定就被一道风景迷住。
冷不防就丢失了自己。
不由惊叹梦寐以求的一片风光，不意竟在这里碰上，心灵最贴切的一件衣裳竟在这里遇到，生锈多年的生命之锁不想在这里找到了钥匙。
正因为是旅途，门才从未有过地敞开，人们弄错了，属于家的那扇心扉其实都是紧闭着的，而且顶着门柱，一道锁又一道锁，虽然家人不是贼。
是防着自己。
因为在旅途，即便心中有些物什被偷走，也是一种减轻，一种放松，一种自愿。
才知旅途是心的自由。
因为是旅途，就可以将责任像果皮一样扔掉，许诺也没必要，给予是互相的，如同露珠之于清晨，多么自然的事情。
因为是旅途，就可以将章法像一次性饭盒一样扔掉，随便就是章法，如同风之于花瓣，多么自然的事情。
因为是旅途，就可以只停留在枝叶之上，色香之上，而不必去挖根，去究底。
因为是旅途，有口香糖的味道就行，而不必刮骨疗毒、良药苦口。
闲暇时一起打打牌；登山时彼此招招手；休歇时互相拿出一段话、一片笑声；相约去跳舞，心随步子和谐，目光一如将熟未熟的杏子，别有一番情味。
都是很动人的事情。
三天五天熟了。
七天八天散了。
手里拿着翌日的车票，就生出诸多感叹，感叹离别时该感叹的一切。
感叹一切聚会不过是为了埋下一颗忧伤的种子，不过是为回忆增加一份分量，增加一个线头。
握握手，在车站告别，各奔东西。
心灵永远在旅途，却必须回各自的加油站去加油。
说不定再也难逢，说不定又在哪儿碰上，碰不上就让怀念重复为四季，碰上就感谢缘分，就再制造一次怀念。
而心灵，时刻准备着一双崭新的旅游鞋。
长辫子
如果不是一场梦，长辫子就永远从记忆中消失了。
好长时间，梦中的长辫子像雾一样笼罩着我。
才发现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长辫子了。大街上的发型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唯独没有了长辫子。我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何以如此决绝地和长辫子告别。而且竟如此地具有“欺行霸市”性。
包括农村，也很难看到长辫子了。人们要么披头散发，要么一副尼姑相。也许是人们再也没有了结辫子的耐心，但却乐于在化妆上花去更多的时间。然而，即使再巧夺天工的化妆也无法制造一个长辫子在我心中产生的美好。就像上小学时那个田老师一样。
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啊！瀑布一样的头发绾成麻花辫直垂到屁股上，走路时精灵一样一跳一跳，让人想起许多事情；打篮球时一屈一伸，在空中留下那么多轻盈的弧线。后来，田老师调走了，但她诗一样美好的长辫子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不知道“辫子情结”在多大意义上影响了我的婚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和辫子有关。一天，我在那个小镇上看到了田老师。我喊了一声田老师，却没有人应。我绕到正面一看，却不是田老师。但是这个人却从此进入我的生活。应该说这个辫子在我的爱情追求中占了不小的比例。后来我一直引以为豪。她的许多照片我都丢失了，唯有一张被一根辫子占据了主要位置的背影却被我放大一直挂在床头。多年来我一直喜欢她临窗远眺的样子。因为只有在这时她的长辫子才作为最完美的造型呈现给我。才和远方的风景达到最完美的和谐。它的宁静、悠扬和清凉曾经怎样地抚慰过我被炎热的世事烫伤的心灵，只要手指一从它上面掠过，凭它多少浮躁、多少焦虑都在刹那间被洗去了。结婚后我曾很长时间为妻子扎辫子。
每次在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我的心中就经历着一次美的震颤。但是不久我就失去了耐心。后来我又建议妻子将其剪掉了。我觉得它太浪费时间了。再后来辫子这个形象就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我的心灵肯定在那时失去了根系。因为自此我就一头扎进喧哗无从脱身。
再次看到长辫子是在一个夜里。田老师正给我们上课。可是什么也听不进去。
我的心被一个很大很大的辫子占领着。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触摸到它。最后辫子却临空飞来将我狠狠地抽了一下。
很长时间我难以从梦中走出来。我被抽醒了。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妻，竟无端地觉得妻是那么的残缺不全。而记忆中的那个辫子竟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我伸出手去，觉得妻子的背后很空，连同思想。
妻子惊醒后见我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说你这几年头发脱得太厉害了。
我被我的眼睛带坏
一片雪地
看着
千万不要去碰它
想回家。
并且知道家之所在。
车票都检过了，启程时却找不见心。于牵扯的方向，才发现——
心被衣裳系着。
世界这么大，我却知道你的名字。
并且牵挂。并且等待发生一些事情。
我是一把锁。却丢失了钥匙。不知最终是否能够找到。抑或最终要被榔头撬开？或者，风雨中锈损于千年之后，而为风尘。
活着是因为爱。爱是因为可爱。
寂寞是爱的一只眼睛。
孤独是爱的另一只眼睛。
而夜，是爱的路。
将目光风筝一样拽回来。
沿着血管，走向心。就发现心中有一个发货通知。地址已看不清了。明白无误的是，自己是被寄出来的，而且，还在路上。我的主人，你在哪里，请你告诉我——
我让谁来领？邮资又让谁来付？
为你留着门。不怕强盗进来。
而强盗来过好几次了。
强盗拿走了我的衣服。你却偷走了我的梦和泪水。
尽管你一直在我的夜之外。
我知道，要解放我的身子是多么容易。我之所以还保留着，是因为死亡是个骗局，它太不彻底。
真正的革命对象是心。
让它自由飞翔。
最深的痛苦，是从你生命中舀走幸福的那个人，用的是最浅的勺子。
最好的风景，在最近的地方。有个地方很近，却没有路。
其实没有路是最宽敞的路。而人们的眼睛，却被风景挡着。
路，就属于盲人。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但我渴望变成金子。
主说，金子就是你的心，请将俗物清除出去。
而我，又是那么犹豫。
情人是一种氧气。不在床头，在医院里。
所有的人都病着。
有些人死了，是因为交不起氧气费。
突然发现心里堆满了状子。被告和原告，都是自己。什么时候开庭呢？
让谁赢，又让谁输呢？
审问心灵，先得将法庭拆除。
企图折一朵花，宁可被人剁掉手。
明明知道这是非分的，却祈求主的赐福。
什么是福呢？
我在深夜向主交作业，
又在深夜走向我的花朵。
明知走错了路，却掉不了头。并非因为惯性，而是路上的风景，及其人们不断的喝彩。人们为我使劲地拍着粉红色的手。掌声将我的心率不断提高，成为高血压。
尤其是风景中怒放的花。
我沾沾自喜。忘了自己越走越远。
既然这条路已经走错，怎么不挡住我？
名字是什么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走路、做事，就没有人知道吗？
有一双眼睛，空气一样注视着你。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世界正在悄悄地悄悄地往回走。
而为婴儿。
等到你的花朵堆满房子，你已开不开门。
既然一切错误都出于记忆，我们为什么不将它开除呢？
是谁给我穿上衣服，我的一日三餐为谁而进，我的脚步为谁而行，我的眼睛是谁的窗子？
花木注定要在春天发芽。再生是因为埋藏。林冲是被逼上梁山的。因而才有林冲。我渴望不朽，却害怕火烧草料场。
消灭红尘的运动经年已久，最终却要红尘自己动手，这是谁的意思？
真正的力量不是肌肉。
其实，最近视的，是科学。
我的主人已经不高兴了。因为我的踌躇。踌躇并非因为心被衣裳系着。是怕世上的人儿，受不了这惊吓。
但今天，我的风筝已经失去风。
也许最温柔的是夜了。你拥被……而卧。但是你太大胆了。你是不该睡觉的。你又怎么能够保证明天早上一定醒着呢？假如明早不再醒来呢？岂不可惜了巨额存折、倾城之貌、灸手大印以及曾经的汗水和泪水……只要你承认睡着了，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么，你同样不知道是否能醒来。
但是我依然认为最讨厌的事情是午休时有人敲门。可见，我在说胡话。你们就当没听见。
好好睡觉。
轮船沉没，飞机坠毁，洪水，战争……这些，其实都不是灾难。
真正的灾难是什么呢？
是人们新设计出的一个又一个天堂。
如果不信，你就等着看。
请你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犯人。
我们都在农场。
劳改。
看守就是自己。
当你而且只有当你的眼睛闭上的时候，你才能看见自己。
那么我的主为什么要造下眼晴？
那时，花朵任意开合，季节被废除了。连同知识。
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学习，在攻读？
语言和文字，是一片尘雾，不但多余，而且可恶。
那么我呢，当我写完这一行文字后，就扔掉笔吗？
难道真的有过父亲和母亲？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
坟墓其实是一串脚印、一个逗号。人的一生其实长不过一根草。
不要怕心跳停止你就找不见自己。没有比死亡更美丽的站台。
要说死亡这个词最初就被弄错了。它的意思相当于现在的毕业典礼。
人的一生都是给自己奋斗一个文凭。
一个。为文凭而生生不已。
可是，梯子恰恰是文凭扯掉的。
如果有一天你蓦地发现了站着睡觉的树。
如果有一天小溪从你的爱情中穿过。
退学就发生了。
这时，你已上了回家的路。
没有关卡。无需养路费。
甚至连走也不用。
我什么也没看见。
也没说。
一只手拍手的声音
灯下
小孩看见墙上有一只凤凰
小孩去捉时
凤凰已经飞了
小孩就哭
奶奶说你走开凤凰就会活的
小孩走开
凤凰果真活了
小孩问那我怎么办
奶奶说
看着，不要去捉它
早晨
站在阳台上晒太阳
挡住了身后的花
花说，请你让一下
我说，我为什么要让
花说，难道要我让不成
下雨了
蝴蝶拿了把伞
想给玫瑰搭上
玫瑰说
强盗来了
这个秋天
相思已经熟透
卸果人却迟迟不肯到来
一场大雪
果子落了
月亮看见
雪上有一对唇印
如果你睁开眼睛
就能看见人们无不拖着
包括自己
倘若有人能够在今天起程
他一定知道了
有一个杏子
摘高枝而栖
小孩够不着
就连枝折下来
月亮
你是谁
丢失的一个
当胸的
纽扣
蝴蝶是在无意中看到玫瑰的
蝴蝶忘了飞
蝴蝶就被小孩捉住
蝴蝶想
玫瑰一定不知道
至今
我还没有得到我
我仍是件没有开封的礼物
我不知它是出于谁的感激
我将它看作一个奧秘
月光来时
窗子开着
窗子很满足
你并没有动手
是我早就准备了伤口
酒是春天
我在春天里飞
飞成花朵
飞回家
人们因为衣服
被树嘲笑
抽刀断水
水未断
是因为水
总是留着门
这个世界
只有一种声音
那就是种子
当你
而且只有当你
把眼晴变成一朵玫瑰
你才会知道
什么是芬芳
我从船上走下
发现自己
在船里
晚上
窗子在等月光
可是风进来了
窗子说
请用茶
让我成为一个渡口
等待一只无人之船
月亮之所以还活着
是因为
她还没有教会人们
如何守约
花朵开放
是因为
它对阳光的信任
带领你到达的
不是速度
是指针
灾难是动员
生命是滑翔
是虹
虹
是谁让你哭红了眼圈
彩霞说
太阳想月亮了
独对阳光的时候
我想到了雨
枝将果子养大
却不自己动手
花朵开放
是因为花朵被信任
花要开
叶子有什么办法
借助停止我们到达
借助投降我们回家
谋杀依然在进行着
尽管警察就在身边
但人们有家可供躲藏
丈夫没有看见妻子手中的匕首
还一个劲地发牢骚
因为在水中
鱼不知道它自己就是海洋
一旦你醒来
叫醒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
你冷
是因为
你盖着被子
我看见
神坐在我的左肩上
吹笛子
美女在我的右肩上
跳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