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什么都不保了，如同耶稣将自己交给十字架一样。
你说，有一种相识是一种错误。
我说，所有的相识都是错误。
你说，但是我们相识了。
我说，那就让它错着。
你说，你连一只羊都不如。
我承认。人在用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将自己和羊区别开来。被羊笑话，人听不懂，还认为羊在赞美自己。
你说，既然你懂得这个道理……
我说，欺骗自己是人的一剂药。
你说，对于水草，要报答羊，只有水草本身。
我说，对于羊，毋须水草报答，因为水草是羊的宗教。
那一天，我们就坐到天亮。
黎明的时候，天终于凉得无可抵挡，我用意志取暖，但意志最终告罄。羊和水草依在一起。
但仅仅是为了互相借点温度。
我想，这也许是天意吧。
你说，想不到水草也能变成羊毛。你说，你真希望天一直这么冷着。
现在，正是夏天，水草想必青翠欲滴，不再需要羊来取暖，头顶已经有人撑着一把伞了。我默默地祝愿着，为水草，开始收拾一滴血。
爱情没有药
走的时候，你睡得正酣，不知是不忍心打扰你的甜蜜，还是不敢面对你的清醒。趁你还在梦中，轻轻走出你的屋子，脚步却伤心得挪不动。
搭的是早班车，心情却一直暮霭沉沉。明明感到一路刻骨铭心的饥饿，拿出饼干才知这种需要并非食欲。一路抱着那包相思豆，那包菊强塞给我的相思豆，一种屠宰无辜的罪恶感就活跃得让人心上起鸡皮疙瘩。
菊味道如何？我不敢隐瞒，也不想隐瞒。
回到家里，你就打开酒瓶，不料那瓶酒却苦得难以下咽，我将它隔墙扔了出去，却扔不掉你一屋子的郁闷。
突然，你说，抓阄吧。
抓就抓吧，想不到你的神情虔敬得让人吃惊。
我知道你是给菊找一个注脚，给你打起血泡的疲惫不堪的爱情脚步找一个宿命的台阶。不料几次结果却偏偏鬼使神差地证实了我的看法。
你的一双眼珠一动不动地定在昏黄的寂静里，空茫得让我一阵阵战栗，直到今天，它还镶嵌在我的心上，取也取不出，拿也拿不掉。
爱情一旦用抓阄来决策，实在让人受不了。
你说包办婚姻实在是一种高度文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头来红盖头一揭，美也好，丑也罢，都是命。
我说，把戏终归是把戏，重要的是你的感觉。
你说，你已厌于选择了。真想和菊糊里糊涂地结了算了。好歹完成父母的一段生命接力。我说，你是已经到了强行配婚的时候，但千万不要轻易放弃选择的权利，这种权利并非人人都有，它是上帝给你的一双一次性爱情餐具，一种无法回头获得的资格。
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跳过的“蜗牛房子”吗？单脚跳进去，就再别想出来，除非跳坏重跳，但要赢，几乎不可能。
你说，反正已错过了季节，自己培植的秧架上早已结了别人的瓜果，重新栽了许多，到头来却发现心还在第一个藤上。
才知爱情无法重复。爱情的瓢里盛不下剩饭。爱情无鬼神糊法扩大再生产。爱情的底版上只能曝一次光，任凭你用多么高档的照相机，国产的也好，进口的也好，任凭你以如何高超巧妙的技巧调焦定景，强按快门，得到的都只能是一片虚无。
索性独身。生活的另一头却系着父亲的苦肠。
你说，父亲雪白的长发如飓风颠簸得你无法安宁，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你的结婚证就是他的准迁证，他的护照在你手里，你害得他无法痛快地上路；你说只要他一手摸着你的结婚证，一手肯定马上伸给上帝；你不忍心看见他将生命的余息缠绕在生之门框上苦苦挣扎的样子。每次从单位的四面楚歌中逃离，回到家里却仍然是当年的项羽，你已没有驿站，已无路可走。
人活在世上恐怕只有爱情这玩艺儿。你成功了，是爱情成功了；你失败了，是爱情失败了。
爱情，无疑是生命的核和质。一旦爱情的阴云密布了你的人生，一切光明都是黑暗，一切歌声都是哀乐。
然而，她又太波谲云诡，神秘莫测。在她面前，你无能为力。
你或许可以打下一个江山，却未必能攻克一个真正的爱情堡垒；你或许可以毁灭一个世界，却无法消灭一炬爱情烈火；爱情本天成。
人们只能领受，无法选择。
要说选择，那你只是被爱情选择，而不是选择爱情。
留下本来是为了安慰你，给你出谋划策，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天真，整整一夜，愣是找不到一句给你的话，硬要说了，是欺骗朋友。
此刻的朋友，只能是你自己。
爱情没有药。
爱情的荒年无法赈济，无法安慰；爱情一旦贫血，就无法疗治；爱情的肿瘤一旦形成，就无法割除。
你说你宁可放过许多肥地，因为她是熟地。你说盘古之所以是男人就是因为他的开天辟地；作为男人，如果不能开天辟地，耕种别人锄下的熟地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打不起精神。我说，这倒未必。
想不到你是那么的自以为是。
你说真正的美男子是儒家风度。
但，事实上从古到今所有的美女子都属于强盗贼寇或流氓。
你说，这只能是历史的一种故障，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我说，共产主义至少今天还没有实现。
你蓦地无语。
海底一般的沉默过后，你说，睡吧。
虽然被子很厚，却焐不热一个冰凉的梦；尽管夜很空旷，却盛不下你的长吁短叹。轻轻给你拉上被角，自己的另一面就被拽开。你我已在一张床上，寒冷的心共同拥有一床被子，不要动倒还罢了，一动，一道堤防就被拽开一道缝，泪水就止不住冲垮了一个男人的坚强。加上早已凝冻在心的寒流，就霜打了整整一个夜。
天亮的时候，听见你在呓语。似乎是在叫谁的名字。知道你还拥有梦，知道你正徘徊在感情的立交桥上，心中就不由掠过一丝春天的风。
你至少还有梦，我连梦也没有，我的心已枯萎，长不出梦的枝枝叶叶，我生命的河已龟裂，流不出甜蜜的小夜曲。
我被爱情弃之荒郊野外，人生的血雨腥风将我吹打到一位千年老人面前，他说上下几千年，在这梦悠悠蝴蝶样翻飞的天地间，他只见过春夏秋冬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以及是是非非，却从未见过一种什么东西叫爱情。猛然发现，之于爱情，他才是真正的觉悟者，一切本是虚幻，何必要搭进去许多激情和忧伤？
然而，你说过，你崇尚的是儒家风度，话说回来，你的崇尚很对，你还没有到脱下儒生大褂的时候，尽管你比我长两岁。
我只好默默地祈求，祈求上苍给我的心肝兄长的生活添上一笔真实的爱情酥红，让我再次进城的时候坐在一个温馨的屋子里。
有一种感情无法面对
敲门声没有响起。
最终。
我的心里却喧响一片。
面对你的门，是因为你告诉了我门牌号。
但我仍觉得论据严重不足。
你在门里边，我在门外边。
我们的故事隔着防盗设施。假若敲门声响起，映在你目光中的必是猫眼中的我。
应该是旅途邂逅，或者不期而遇。
随缘而遇，是一种自然。
找上门去，太主观了。
然而，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就单单知道你的门号呢？
似乎经历了千山万水，我的指节即将叩响门扉。
难道知道门号就可以举手了吗？
可是，就这样走掉？
一个昼夜的行程难道就是为了面对一个铁门，就是为了悄悄地折回？
才知道有时候一个转身要将一生耗掉。
无端地到你的窗前。
却惊慌无比，害怕玻璃里边有一双向外的眼睛。
那时，我就这样看着你。
我们的身份让我们必须隔着一层玻璃，可爱的光线给了人许多方便。我可以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白天，你在玻璃外，我在玻璃内；夜晚，你在玻璃内，我在玻璃外。
但我忽略了一个事实。
心事，原来是相互的。
错就错在相互上？
由于你要从玻璃外走过，我的窗帘就常常开着，连同那个夜晚。
我将药片搅进白糖水里的时候，你突然喊我：××快来救火。
其实，着了的仅仅是你的一些报纸。但我已上了当。
我等着那杯白糖水的洗涤。
但是天亮之后，我的烦恼仍然盔甲一样箍在心上。
翌日你就告诉我你家的门号，说，有空去给你帮帮忙。
这个忙却拖到如今。
是没有空吗？
当我又一次登台唱歌的那天，才知道你是一个小偷，你趁火打劫，不但换掉了我的糖水，而且换掉了我的另一半生。才知道我扑灭的不单单是你办公室里的火焰。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你真的需要我给你做些什么吗？
但是，至今我仍不知道你的门里边是什么样子。
那晚，到你家门口，听见有一个男人正给你说着一些水做的话。
记得第二天我就病了。
听说你在我床头坐了将近半个小时，我的烧奇迹般地退了。
心在你的冰柜里，却不知被你做成什么菜。
相识的恶作剧一次次在深夜上演，无法卸装。
被你叫起的时候，我还在梦中，你让我举例说明激励在人成长中的作用。
已记不清当时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一种报复，报复你打搅了我的美梦，破坏了我一贯的秩序，我胡诌了一个故事。
布朗小姐是学校里最漂亮的教师，太阳灶似的集合着师生们的目光。查理那时不但捣蛋，而且其貌不扬，女生大多敬而远之。布朗小姐上课时，他常常睡觉。但布朗小姐没有批评他。
她突然搞了一次测验，结果却出人意料，只有查理一人及格。
让那些打扮得风流倜傥的男同学嫉妒得要死的是布朗小姐当众吻了查理。这一吻不但改变了查理上课睡觉的习惯，也将那些真正沉浸在一种美丽梦幻里的男生唤醒，同查理一样，他们大都成为杰出的人物……
美丽，是一种激励。
窃笑如暗流在教室里奔走。我等待着你大发雷霆，或者气得哭。漂亮女人的哭一定很动人。
但你却说，讲得太好了。
本想捣蛋，不料却被孵成鸡。
晚上，我为你写了一份检查。
知道了我沿着你的课堂深处走夜路。你说，你的课我不必上。有你帮忙的地方尽管说。需要安静的话，你有闲房子，不必晚上在教室里熬通宵……
后来的事实印证了我胡诌的故事。你的课我不但每节都上，而且听得格外认真。这样导致的结果是同学们在教务处告你“离题万里”，我只好离开课堂。
你说，你不敢以老师自居了。
但你依然坚持每晚工作到不能再晚才回去。我的许多资料都是在你办公室里查的。
包括一些夜餐。
和夜餐一般的目光。
及心事。
事情坏就坏在研究的一个突破。
突破来之不易，但往往让人后悔。《意识层次及转换》完成了。我却将药片放进糖水。我是在看清了意识的根底之后作出这个决定的。我想用一种药，加上一杯糖水将我从红尘解放。
但药最终被换掉。而且彻底到今天。可见有一种感情在药之上，在意识的根底之上。它，是生命的另一条根。
然而，我不是查理。
夜幕笼罩了你的屋子时，我看见一个背影。
我的心跳了一阵就平静了。
久久地看着你的背影，看着那团绾在脑后用发针别着的秀发，雪一般，我消融在另一种阳光里。
才知道，我的生命需要的是一个窗口，而不是门；是一个背影，而不是面对。
有一种感情，无法面对。
静夜听月
习惯在白天睡觉是你走之后的事。
好将夜抢出来，赶完那段相思的路。
总觉得你会悄悄地从后边捂上我的眼睛，总觉得……
为你留着门。
多么夺人的静。
此刻，我看见你也在这种静中，荷花一样。如果你还记得，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月夜，我们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好像说了好多话，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子夜时分，你站在阳台上出神，我就看见神在你的身边飞。你的手在我的手里，是一朵花。你的气息将那个夜的心都弄跳了。
感觉到你正在悄悄地悄悄地绽开。
一扇门在姗姗开启，可是我还在思想。门啊，请你千万不要关上，我想进来，只是我还在思想。因为我醒着，因而我无法到达。而你的无情正是因为你同样醒着。
这个世界，只有月亮可以睁着眼晴睡觉，可以将手任意从相思上抚过。用她的冰凉温暖这个世界。
有点冷，我知道那是因为孤独。
你那边下雪了吗，面对孤独你怕不怕，要不要我给你说几句贴心话，想不想让我给留下几片雪花。可是我过不去。大水从天而降，廊桥没有遗梦。只有一串回忆的风铃，被相思不时抚响。要想忘你我做不到。这是1997年秋天流行的一首歌。还有真的好想你。都是些傻子在歌唱。
听说你的床上添了一把吉他，劝你最好别动它，你难道不知道弦最伤人？
当心弦上有子弹。
有一个女孩一闪而逝，还有一个青年也不见了，这个世界什么也留不住。可是相思还在，她在等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