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个小孩子,常歌也不会同他较真,听他乖乖服软自己便松了手,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身手在同龄人之中实属难得,她不觉好奇起来,问他道:
“小弟弟,你师承何处?”
“我不是小弟弟。”看他神气十足地抽了抽鼻子,叉腰仰头,“我师父就是我爹,说出来,可别吓着你——”
“好啊,你说,我这个人最禁得住吓了。”常歌半开玩笑地揉了揉他脸颊,后者惶恐万分地跳开几步,继而脸上忽蒙了一层可疑的红晕,反而支支吾吾地望着她。
“我……我爹乃是中原玄虚第一刃,封白羽。怎么样,吓到了吧?”
“封白羽?”常歌倒真是微微惊了一下,俯下身打量他,“你,当真是他的儿子?”
此人名字不是没有听说过,据闻他刀法精湛,天下无双,且轻功一流,曾潜入皇宫盗走八角灵芝,后来听说被大内侍卫追杀,似乎已经丧命了。
闻言,那孩子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干甚么?我长得不像啊?”
说话间,非墨已然拖着步子走了过来,却并未开口说话,只深拧着眉头看着他。那孩子倒还知道心虚,被他那么一望,顿然不敢抬头去同他对视,目光躲躲闪闪地四处扫。
“瞧……瞧什么瞧啊,我脸上又没有东西。”
非墨动了动眉峰,脸色一沉,低低道:“你偷人钱财,便是不对。”
后者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胸膛:“这有什么!她那么多钱,送我一点儿不痛不痒的。”
“什么废话!”常歌伸出食指往他额上戳了一下,“再多的钱那也是我的!何况我方才不是本就给了你钱了么?你还嫌少呢?”
“那点点钱,当然少了……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后者扁了扁嘴,小声辩解,“你们又不是没爹没娘,又没有流落街头,哪里知道钱多钱少的区别,哪里知道饿肚子的滋味。”
非墨叹了口气,出声打断他:“我同你一样没有父母,幼年时候也一样睡过大街,不过我到底没有拿过他人一分钱,你这分明算不上什么正当的理由。”
他愣了愣,别开脸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常歌瞥了他一样,笑道:“和他解释那么多作甚么,依我看直接绑了去送官吧。”
她此话一出,果然吓了那孩子一跳,猛地抬起头,惊愕万分地看着她。
“看什么?我说得不对么?你偷了我的东西,按理是该送官的嘛。”常歌仍旧是笑。
那孩子连连摇头,扯着她的衣袖央求:“我不去见官,你别送我去。行行好啊……我下回再也不偷你的东西了。”
“哦?那就是不偷我的,可以偷别人的了,是吧?”常歌一语道破。
“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不去见官!”他跺了跺脚,干脆耍赖哭起来:“我不去见官不去见官不去见官不去见官……。”
头一遭遇到这么难缠的小孩子,常歌被他这一哭反而大脑空白起来,要挣开也不是,不挣开也不是,只得求助地往非墨身上看,哪想他也是一脸无奈地望过来。
看他俩没反应,那孩子越发喊得大声起来,到后面干脆直接“哇哇”哭个不停。
非墨抿了抿唇,慢吞吞地开口道,“小伍,我看不如……。”
常歌也实在拿这小子没辙,忙缓下语气来哄道:“好了好了……不带你去见官了,不带了,成不成?”
哭声停止得很快,小男孩自她怀中仰起头,很怀疑地问了一句:
“你当真?”
“当真当真。”常歌只好点头,“呐,我不仅不带你去见官,我还把这袋银子给你,好不好?”
他抹了抹一脸的泪水,很不客气地从常歌手里拿过钱袋来,抱在胸前。
总算摆脱这封家的小鬼,常歌心头舒了口气,这才招呼着非墨要走。哪知她还没转过身,衣袖又给人拽了。
“我钱也给你了,你不是还嫌少吧?”她正盘算着要不要去钱庄一趟,不想,那小孩子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把钱袋又塞回她手里,用甚是期盼的眼神望着她。
“这钱我不要了,你能不能教我方才那几招擒拿?”
酒楼第二楼的偏桌上,伙计将一叠凉拌鸡片放上桌,继而拿了托盘径直下楼。
时候已较晚,此时前来吃饭的人却不是很多。
常歌端起汤碗来喝了一口,旁边的非墨低头认真扒饭,菜刚端上来就被坐在对面的一个身穿灰布衫子的少年吃了个精光,一桌的菜肴几乎大半入了他的嘴。
倒是羡慕他的好胃口。
常歌放下碗,偏头时发现非墨正颇为讶然地望着那狼吞虎咽的人,连嘴里的饭也忘了嚼,她不觉好笑地凑过去,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吃惊了吧?当初你也是这般吃相啊……。”
非墨咽下嘴里的饭,约摸也觉得那时候太过失礼,脸边蓦地浮起潮红来,忙低下头继续吃饭。
常歌饶有兴致的看着那边又添了一碗饭的人,笑问道:
“吃了那么久,可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那边的少年夹了菜往嘴里送,毫不在意道:“哦……我名字还没来得及取,爹就死了。他平时都叫我十三。”
“十三?”常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封十三?”
“啊,可能我就叫封十三吧……名字而已,能叫对人就是了。”他一面吃着一面又朝常歌抱怨,“不过常姐姐啊……你未免也太抠门儿了吧?你那么有钱,还让我穿这么普普通通的衣服,这不公平啊。”
“废话。”常歌皱了皱眉,“咱们是闯江湖,你以为是进宫面圣呢?穿那么好作甚么,小心被人盯上,惹出什么麻烦来。”
“噢。”这话很有道理,十三包着一口饭点点头,“说的是。”
常歌摇摇头,靠在椅子上休息,“你们快些吃吧,吃完了付账回客栈,我得好好睡上一觉……。”
听她这般说话,非墨不禁停了筷子,侧目去看她:“怎么?你很累?”
“累啊。当然累了。”常歌小小的伸展了一下身子,倦倦的打了个呵欠,连眼皮也不想抬,“早上打架,中午又被这小鬼折腾,再好的精神也没了。不睡一觉我晚上怎么教他擒拿啊?”
这回的事,多少他也有不对,一路上她一直担待自己,非墨心头自歉意万分,一面吃饭,却想着如何报答她为好。
夜间,风清院凉,虫鸣声声,落叶满庭,栏杆存露
客栈背后的小院子勉强算得宽敞,此刻并无什么人经过,安安静静的。
非墨同十三并排着一起坐在石阶上,拿眼神望着眼前走来走去的常歌,十三闲着没事,忽而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脚下的石头奇道:
“诶,你绑着这俩石头是要作甚?瞧着好笑得很。”
非墨只是微微一笑,回答他:“练轻功。”
“轻功?轻功需要这样练的吗?”他不明所以的伸出食指头摆了摆,“我瞧着定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轻功,不如我教你?保准比这个有趣的多了。”
他话刚说完,头上就给人敲了一记,常歌叉腰俯身下来,捏着他鼻尖哼道:“又胡说八道,你那么瞧不起我们盘云山的武功,还要我教擒拿作甚么?这么能耐,自己学你们封家的功夫啊。”
“别啊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么?你教我擒拿吧……你家功夫厉害多了,咱家咋能比呢。”十三也是个厚脸皮的人,话锋转得极快,扯着常歌的衣服就赖着脸笑道,“常姐姐,教教咱吧?教教吧……。”
“好了别扯!”常歌拗不过他,将他手拿下去,转头却对着非墨道:“前几日教你的步子,你先练练吧,等这三天过了,石头便能卸了。”
他笑着点头:“好。”
常歌蹲下身,作势要替他解开绑腿的绳子,非墨怔了一怔,忙低下身去:“我自己来就好。”不经意碰到她指尖,他心头愣了下,仿若触电般猛地收了回来。
常歌倒是没在意地站起身,拉着小十三往旁边走。
“臭小子,你听着,我虽是教了你功夫,可你不许同别人说我是你师父。知道么?”
“知道。”十三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严肃地补充一句,“能换个称呼吗?我不叫‘臭小子’。”
常歌没理他此话,抬起手掌来,摊开给他看:“你瞧着。这套擒拿的名字叫做‘醉仙沉月’,可是我二师父的绝技,要求的便是以五指扣敌人穴道,继而另一只手拿他胳膊、手腕或是上身别的地方,出手一定要快,且穴位也必须记得准。因得注意力是集中在上面,若是速度不够快,很容易让人攻了下盘。”
十三连连点头。
“我只打一遍,你看好了。”
她说着左手横出去,右手压于上面,呈鹰爪之状,飞快推了几招,下面的左手猛地往上一扣,前打一掌,右手随即往下摁来,最后两手一收,合拢在胸前。
为了让他看得清楚,常歌故意打得很慢。
十三两眼发光,瞧得这招式很生合他心意。
“右手五指,需分别扣住列缺、合谷、阳池、阳溪和外关五个穴道,可一时封住对方一半身子的行动,你方能擒他两手。”
十三伸出五指来,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常歌又将步骤,发招收势和力道与他皆详细的解释了一通。这套功夫并不容易,但十三不愧也是武学之后,自小受父亲耳濡目染,仅如此简单指点就能悟得要领。
练了一个时辰后便大要已得,他对着树干打了几下,看那上面的五指印方沾沾自喜地挑眉而笑。
院子那边,非墨仍旧一个人独自练着常歌教他的那几个步伐,眼看已有些模样,只是还不怎么熟练。十三伸了个懒腰,寻了个位置坐下,看他走步子。想这步伐也简单,怎料非墨老走不会,开始十三还看得带劲,到后面也厌得很了,就瞧着无数次的单调重复,心里不得不佩服他还能这么坚持着一直练。
其实身法套路非墨本记得很熟,按理说要走步子也不会很难,可也不知什么缘由,每每提气时,却觉腹中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生生往下压了,反减缓了他的速度,且连方才想的是什么也忘了。
不知不觉,月圆已升入头顶,四周更是静悄悄没有声音,就只闻得院子里的人不厌其烦走步的窸窸窣窣动响。
十三靠着大树睡得香甜,不时还咂咂嘴,忽闻得一股肉香从背后飘了过来,他嗅了几下,嚯的睁开眼,这才觉得肚中饥饿,忙四处搜寻。
“别找了。”常歌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笑吟吟地扬了扬手里的食盒,“看你晚上吃那么多,怎么饿得这么快?”
“哇——夜宵?”十三喜不自胜,忙不迭爬起来,一手自她怀里抱食物。揭开盒盖一看,竟是数个团团圆圆的肉丸子,肉香四溢,顿时就觉口中唾液莫名增多,迫不及待的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唔……。”肉丸汁多鲜嫩,又是刚出炉还烫得很,他包着一堆肉,用手扇着不住感慨道,“好好吃……。”
瞧他吃得那么快,还没几个就将见底,常歌忙抢回来,不悦道:“够了够了,人家还饿着呢。”
“这不是好吃嘛……让我再吃一个好不好?”
“不好。”常歌白了他一眼,而后抬头招呼着非墨过来。
十三起初还以为是她要吃,到不想是给那人留的,想起方才看他练功的样子不觉就笑道:“你也真够呛,收了这么个徒弟,我不过瞧了半个时辰那套轻功就会了七七八八。你还让他练那么久,还绑石头……他也真够笨的。”
常歌从食盒下面拿了个馒头就往他张着的嘴巴里塞,哼道:“吃你的吧,还堵不住你的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唔唔唔……。”十三叼着馒头,也不晓得哼哼唧唧些什么,往栏杆上一跳就跑了。
非墨刚到她跟前,看得十三逃那么快不禁不解道:“他怎么了?”
常歌耸了耸肩:“我怎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