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夫人请安。”湘姨娘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裙子,脸上涂着淡淡的妆,素净柔顺地跪在老夫人脚下。
老夫人坐在床边,嘴角浮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玉环扶着夏子程在柔软的褥子上学走路。夏子程刚满周岁,寻常小孩子在这时已经撒欢儿地到处乱爬了。偏偏他比别人都安静,就喜欢坐着玩老夫人给他准备的玩意儿。教他说话,也只安静地听着,极少跟着开口。到如今也就会喊“奶奶”与“爹”,若非吐字清晰,眼神晶亮,倒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个傻子。
听到湘姨娘的说话声,被玉环架着胳膊慢慢走动的夏子程扭过头来,望向湘姨娘的眼神仿佛看向陌生人,带着一丝好奇。湘姨娘的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去:“小少爷在老夫人这里真是极好的,干净又整齐,这么小小的就透着精贵的气度。”
老夫人轻哼一声,算是对她拍马屁的回应。幸亏湘姨娘最近安分许多,否则老夫人都不见得理她:“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有什么事?”
“家里送来些时鲜水果,妾拿来给老夫人尝一尝。”湘姨娘恭敬地道。
老夫人皱了皱鼻子:“怎么还跟那些不正经的人来往?上回打得还不够疼是吧?”
听到这话,湘姨娘的腿不禁抖了抖。上回往夏夫人跟宋小米家门口泼狗血一事,就是托了家里人去做的,当时打完板子后,夏老爷曾经怒斥,不让她再跟家里人联系。
其实这些水果也不是家里人送来的,而是让春儿在外头买来的。说是家人送来的,只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湘姨娘低下头,没有吭声。
老夫人不待见她,挥了挥手:“你有心了。没事便回去吧。”
竟是连敷衍她也懒得做。湘姨娘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安静走动的夏子程,心里头的骄傲快要爆炸了——这是她的儿子!看看那精致的眉眼,尊贵的姿态,简直想让人用一切去疼爱!
“明年这时候,秋少爷的儿子也该会走路了。”湘姨娘垂下头,笑着说道。
老夫人一怔,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她:“你说谁的儿子?”
“是秋少爷的儿子。啊,不对,妾算错了。秋少爷的儿子今年年底才出生,到明年这个时候才六七个月,还不会爬呢。”湘姨娘满脸愧色地说道。
老夫人不由得坐直了:“你说秋儿?宋小米那丫头怀孕了?”
“对呀,老爷没跟您说吗?”湘姨娘惊讶地掩嘴。
老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当天,夏老爷回到家,便被老夫人叫过去劈头问道:“宋小米是不是怀孕了?”
夏老爷怔了怔:“您怎么知道了?”
“是不是我不问,你就永远不打算告诉我了?”老夫人气得拿拐杖打他,“那可是我的嫡亲曾孙啊!你居然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打算认他了?当初撵秋儿走的时候你可说过,没把秋儿从族谱上划去!如今秋儿都有孩子了,你还打算不管他到什么时候?明天你就把他们给我接回来!我要看着我曾孙的出生!”
夏老爷被训得满头大汗:“娘,这不是还没生吗?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老夫人怔了一下,嘟哝道:“也是。”
这时候,听到说话声的夏子程在里间“奶奶”“爹”地叫起来。夏老爷面色一软,大步走进去,从玉环的手里抱过夏子程:“乖儿子,想爹了没有?”
夏子程睁着一双清幽幽的眼睛,小手拽着夏老爷的胡子,奶声奶气地喊道:“爹,爹。”
平心而论,夏老爷对夏子程还是喜欢的。只是湘姨娘恃宠而骄,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敢明着宠爱夏子程,以免她借机生事。便只是抱着夏子程,神色温和地摸着他的头发:“程儿乖。”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小米的肚子越来越大,虽然有大夫嘱咐,不让她吃得太好,但是身上的肥肉还是迅速增长,肚子也越来越鼓。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尤其不适。夏子秋早就不敢再行房了,天天看着她的大肚子吓得心惊胆颤,一晚上要起来好几回,给宋小米揉捏抽筋的小腿或脚丫子。
临近产期,宋小米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起来。虽然事事都如意,但是那股暴躁仿佛从心里生出来,没来由地就让人心烦意燥,控制不住。幸亏夏夫人是过来人,又极体贴,并不与她计较。夏子秋只见她挺着大肚子的辛苦模样,哪里敢与她理论,都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倒是夏夫人,隔三差五就拎着夏子秋的耳朵单独训话:“你媳妇就快生了,这段日子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叫我知道你背着小米做了什么事,哼!”
夏子秋冤枉得不得了:“娘,我是那样的人吗?”
夏夫人当然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她的儿子如此出色,难说不被别人惦记上:“那你也小心点儿,不管是你有心思,还是被有心思的人算计了,总之叫我知道,全都得不了好!”
夏子秋委屈得直点头,对着宋小米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十月底,宋小米终于生了。在一个秋风簌簌的晴日,吃过早饭,正在夏夫人的陪伴下遛弯儿,忽然下腹一坠,紧接着就感到羊水破了。
“娘,我要生了。”宋小米咬着嘴唇,紧张地道。
夏夫人心中一紧,却镇定从容地安慰道:“不怕,有娘在这。”扶着宋小米回屋,指挥竹儿与青儿烧水,唤来两个产婆陪在周围。
从半个月前,夏夫人便自掏腰包,请来两位有经验的产婆住在家里,等着宋小米产子的这一日。夏夫人对孙子或孙女的期盼,由此可见一斑。
不得不说,宋小米还是很有福气的。从阵痛到产子,只用了一个时辰多点。抱着皱巴巴的呱呱而泣的小孙子,夏夫人喜极而泣:“小米,娘的好儿媳,你真是咱家的福星。”
夏子秋瞅了儿子一眼,便冲进去看宋小米。宋小米生孩子没费太多力气,精神还好,只是有些狼狈。见到夏子秋冲进来,扭过头道:“你出去。”
“媳妇儿,你受苦了。”夏子秋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道。
宋小米阵痛第二波的时候,夏夫人便差人喊他,让他站在院子里。听着里头传来的疼痛的叫喊,夏子秋深深忧心,只想冲进去陪着她。可惜夏夫人死活把他拦住,说男子不得进产房。他待在外面,站也站不住,急得来回直走。终于里面响起小孩子的哭声,一颗心才放下来。拨了拨宋小米额头上的乱发,在上面亲了一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咱儿子。”
宋小米原来怕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又或者是喜爱儿子胜过自己。此时,一颗心完全沉静下来:“好。”
喜得贵子的夏掌柜大手一挥,尚宜轩里的货品全部打折出售。如此大的动静,夏老爷想不知道都不能。于是,湘姨娘也很快知道了。
“老夫人,秋少爷果然生了个儿子呢!”仿佛生儿子的是自己一般,湘姨娘忙不迭地到老夫人跟前道喜。
她自以为装得很好,殊不知老夫人见惯虚伪的妇人,一眼就看穿了:“哼,你不必动歪心思,那个孩子是夏家的种,迟早要接回来!”
湘姨娘低着头,羞愧地道:“老夫人,从前是湘儿不对。如今湘儿都想开了,都是老爷的血脉,很该接回来。到时候跟程儿一起,都在老夫人膝下承欢,叔侄俩作伴岂不正好?”
老夫人眯了眯眼,懒得警告她什么。心里打定主意,把曾孙接回来后,不准任何人接近。谁胆敢起歪心思,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夏老爷与老夫人商议半晌,终于拿定主意,把夏子秋跟宋小米接回来。
这可触着夏子秋的逆鳞,把装着五十万两的楠木匣子拿出来,塞到夏老爷的怀里:“你要是因为这些银子,我全都还给你!我一分也没动,你尽管打开数一数!”
夏老爷只见他当了爹还是如此一副暴脾气,忍住怒气道:“胡说什么?我岂是那样的人?你收回去!”
“你不是那样的人?那你让我们搬回去是什么意思?”夏子秋冷笑连连,“当初赶我们出门时可说得一清二楚,从此之后再无半点干系!”
夏老爷被戳中痛脚,恼羞成怒:“一句玩笑话你也当真?快跟我回去!”
“呸!做梦!”夏子秋当着他的面,把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任凭夏老爷在门外又拍又喊,只是不开门。
“没脸没皮!”回到院子里,夏子秋脸色阴沉地走到屋里,把事情跟夏夫人一说,恨恨地道:“我怎么有这么个爹?真恨不得——”
宋小米皱起眉头,打心眼里不愿意回去。便把目光投向夏夫人,打算听听夏夫人的意思。
夏夫人刚给小宝儿换了尿布,闻言竖起眉毛:“什么?让你们回去?回去再给他们作践不成?”
离开夏家后,夏夫人的日子过得可谓快哉。如今孙子也有了,简直幸福得不得了。只听夏老爷没完没了地拍门,气笑道:“我去会一会他!”
夏老爷志在必得,才不会吃一次闭门羹就走。往常也是这样,只要他不停拍门,夏子秋就会给他开开。果然,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夏老爷不由得意:跟老子斗?你还嫩了点儿!
谁知大门打开,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只见一片暗影飞来,兜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