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记起来的,一本书就能说得清,又有多少呢?正巧您来了,帮我看看,书里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沈琳达说着,把床头柜上的一本书递给薛风。
薛风接来的,是一本黑白封皮、装订雅致,名字叫《让爱无眠》的小说,正是沈琳达所著。书的内容不算长,数十万字,事件也并不多,用指头都能理得清楚,只不过讲得特别细致,主要内容就是以第三人称讲述自己和魔术师慕容善相识、想知、相恋,到发现他是传奇大盗欧阳玉爵的全部比较真实的重要经历,因为有无面教干涉进去,而让这段恋情参杂在错综复杂的是非里,显得更加凄凉、悲壮、惨烈,以至于就算有人恶意诋毁那只不过是炒作,看了其中太过真实的心路历程,也不得不为其感念一番,他简单扼要地浏览了之后说道:“恕我冒昧地问一下,书中有一段你提到自己与罗晓锋张大龙二人进入千户坊巷古迹的一个树洞中,来到了地下无面教庞大的地宫基地,碰到欧阳玉爵变成吸血鬼伤害你,然后在元飘的陵墓里惊醒,元飘告诉你这些都是幻觉,你出去后,却被那些地宫里的黑袍教徒抓住,这一段是你确确实实的经历吗?”
“我不敢说那个地宫是否存在,但是我确实经历过,薛先生这么一问,是在怀疑这一段的真实性?”
薛风点点头,显然他清楚这是不存在一幕的:“我粗略地看后,觉得书中有可取之处,也有不可取之处,可取的是,你推进了我的思维;不可取的是,有些内容的确不真实。没有说你刻意编篡的意思,小说自始至终都跟现实有差距,就以一个患有失忆的人而言,你已经把真相还原得很好了,只是想告诉你,眼见不一定为实,有时候就连亲身经历过的,都有可能是假的,千户坊巷残败的古迹地段,建筑工程队多次实地考察改建,如果有大量通往地下的甬道,不可能不被发现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有过经历,也许是因为被人催眠或者被人用了迷药。”
“这样吗?”
“对,你写的经历里面特别那一段是说不通的,你在书的后半段揭露了陆玄机乔装打扮成欧阳玉爵的样子,在你和欧阳玉爵之间作祟,而让你误会了欧阳玉爵,一定程度导致了最后悲惨的结局。陆玄机的手法是以阴谋拆散为目的,如果她真把你带到了基地,她必须负起泄露给外人基地位置的责任,那么她只可能是要俘虏你,直接把你抓进去不就得了,何须三番几次让你昏迷?目的就是要让你被‘她制造的幻境’分不清虚实。其实我非要和你探讨这一段,是想引导地告诉你,你现在莫名其妙地间接昏迷,不也如当时被陆玄机戏耍一样找不清自我吗?如果我能知道陆玄机用什么方式陷害你的话,你的昏迷病就有根治的办法了,并不像医生和苏先生家人担心的那样,有人在接踵而至地害你,其实害你的人早就死了,只是对你造成的伤痛一直在而已,现在就是希望你自己放宽心修养,不要有像书里那样消极的恐惧心理、危机意识,你的脑部受过多次伤,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不要有太多的思绪,尤其是用力回忆以往不幸的经历,这对你的身体都有影响。”绕了一大圈话,其实薛风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像沈琳达这样的特殊情况,患的是一种懵懂的相思病,就是明明已经忘记了一个人,却又模糊地记起他与自己之间刻骨铭心的经历,自己是既好奇又感动在其中,越想就越入戏,想念不停在自己脑子里出现的人,却在现实里见不到他,心生低落,身体自然好不到哪去,但是由于感情基础已经因为失忆被淘空,所以她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为什么。综上,薛风也无法对症下药地带欧阳玉爵来见沈琳达,对方毕竟已经死了,他只能用其他的事情吸引沈琳达的注意力,暂时为她缓解。
“原来如此,谢谢薛先生的疏导和点播,待身子好些,我会立即出院好好照顾自己的,就不用麻烦您了。”
“别客气,问题还没解决呢……”
薛风看得出来,即便沈琳达知道要照顾自己,脱离有害于大脑的心绪,但挂在她脸上的始终有一层特别的阴霾,不一会儿便听她敞开更为深刻的心扉:“我现在如果有危机意识的话,应该就是我无法停止住思念欧阳玉爵,我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大家都劝我走出过去,按照命运给予的,顺其自然,重新做自己,过新的生活,我也很认同这个道理,但是,脑海里欧阳玉爵的样子,总会不经意间闪现出来,以前是在看到某些场景之后才感觉到的,现在即使天天待在病房里,也会有他的身影频繁出现,就算我现在忘了好多东西,什么都不懂,我却能依稀地细数出过往的瞬间。我现在身为一个局外人,却不反感这些现象、也不空有感动的心情,好像现在的我仍然没有脱离从前的那个我,好像现在的我还是从前那个依赖在欧阳玉爵怀抱里的公主。我小说的书名《让爱无眠》,就是对我现在心境的最好诠释,小说的最后女主角失忆了,男主角失去了一切,他们两个人已经‘沉睡’了,再没有感情的交集,但是男主角的爱依然没有停留,尽力地出现在女主角的脑海里唤醒她。这个经历告诉我,爱不死不灭,也永远不会沉睡,无论何时,发生什么,都伴随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即使欧阳玉爵已不在世,他也会永远活在我的心里,就像在我身边,与我心手相连、偕行到老。”
热泪充盈了薛风的眼球,他此刻成了一个聆听者,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说实在的,欧阳玉爵死得虽然惨烈,但死得太值了,他的女朋友就算失忆了,却还是记得他们之间的恩爱,依然有当时热恋中的心态,薛风终于相信,有裂痕的爱也未必是不幸的,如果这世上还有更惊奇的破镜重圆的事发生,就更好了。
傍晚,薛风在外面买晚餐给沈琳达,拎着几只袋子回来途径住院部走廊的时候,一间病房门口发生的口角引起了他的注意。
“浑沌神啊,带领我迎向新的世界,洗去我沉沦在现实里的污浊……”一个幼学年模样的男孩着病号服,站在病房门口,面向走廊窗外,十指紧扣,虔诚地祈祷着。
他的母亲打断了他:“你干什么啊你,走廊冷,快回到被子里去睡觉!”
“你给我滚开——”男孩愤怒地推开他的母亲,回到病房。
母亲深感受伤,停在门口一阵郁闷:“嘿?你这孩子!你还认不认识你这个妈妈了?你不是一直很有礼貌很乖的吗?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薛风走过去询问道:“这位女士,抱歉打扰一下,请问您的孩子患的是什么病?”
这位母亲苦恼不堪的倾诉:“就是不知道啊,知道了还这么闹心吗?我儿子一直都是很乖巧懂事的孩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变得不爱说话了,也不搭理人,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了,有时候还做一些奇怪的动作,嘴里嘀咕不停,家里人怀疑他精神出了毛病,到医院来什么也没诊出来,人家医生说让留院查看,还说建议我转到抑郁症专科去,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小小年纪他哪来的心思去抑郁啊……对了,你是谁啊?”
“哦,我是研究心理疾病的,你能告诉我您儿子的具体情况吗?也许我知道该怎么办,他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他们学校其他孩子有类似这样的吗?”
“我们家大人都比较忙,孩子的小学也很严,孩子的事儿之前也就没特别在意,但是我有印象,前一阵子警匪大战和地铁爆炸事故发生后,这孩子就显得有点沉默了。至于他们学校其他孩子有没有这个情况我还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真难管啊,我同事亲戚的几个孩子,才上幼儿园就带去治疗抑郁症了……”
听着这个回答,薛风的心里又有了新的想法。
“东西挺不好拿的,别烫着啊。”薛风一回到沈琳达病房,就低头弯腰整理出袋子里的热乎乎的快餐。
“嗯,好嗒……”沈琳达甜蜜的回应着。
“还有这个。”
“唔,好吃……嘻嘻——”沈琳达憨笑地开动饭菜。
薛风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大肆咀嚼东西的声音,还有这个傻不啦叽的笑,会是沈琳达发出的吗?
缓缓抬头,床上竟是个穿皮夹克的人慵懒躺着,衣鞋不脱夹着被子,边吃边笑地盯着自己,不是精神病人,却胜似精神病人。
薛风手里的袋子全掉地上、表情凝滞,栗莎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本以为来错了病房,薛风环视发现沈琳达居然已经换到病房里端的另一个床位上了:“你吓死我了!你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还和沈琳达换了床位,就你这点伤还住院?”
栗莎却强词夺理:“靠外面的床位会听到走廊时不时的噪音,琳达前辈需要休息,我就抱她过去了。我伤是小,可是我走路不方便总该休息吧,在哪不是一样休息呀,但是呢,有你在的地方一定更好玩!”
“好玩个……”一想到沈琳达在这儿,薛风就抑制住了脾气。
“呵呵。”沈琳达忍不住莞尔一笑,刚才栗莎来时,不仅礼貌介绍自己,还大胆爆料薛风上午被她折腾的糗样,才知道一向严肃的薛风,有时候也挺呆萌的。
看着薛风走到沈琳达身边服服帖帖,栗莎就更来劲儿:“我也要喝那个!”
“行行行,拿去——”薛风不耐烦道,栗莎一来,他一人照顾俩,这次真成保姆了。
“对待病人,你就不能温柔点呀?”
“已经很温柔了!”
晚些时候栗莎的母亲李女士来电,听筒里的声音非常急切:“莎莎,你现在在哪啊?我接到消息,我研制的赛博人,停驻在你们市里的军工厂看护,结果就在刚才试验过程中,让他逃跑了,事情紧急,赶快组织你们队里的人抓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哎呀……妈!我在忙别的事情,脱不开身,我联系队里其他人吧。”栗莎不高兴母亲把她当110使唤,“真是的,好不容易当个刑警队长,安歇了几天,又出这档子事。”
深夜时间,有栗莎在一旁,薛风就放心地去隔间的临时卧铺睡觉,换动床位后,沈琳达离房内落地窗很近,没有睡熟的自己,也就约莫听到了外面有奇怪的响动,便起床轻轻打开窗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