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被雕花的白色细柱高高围成半圆,单薄衣着的沈琳达冒着凛冽的寒气,扒在柱子间看到外面空寂的夜色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是自己幻听了,而来到阳台的这个举动,却像是被什么特别的引力牵引了。没有找到什么,她有些失落,与头同高的细柱台面上放置着一盆吊兰,那是心月海宝送来的,当她迷离的眼神无意看到它时,她才记起今天白天,为了给它阳光,晚上却把它遗留在了这儿,生怕它被夜里的风冻蔫,便伸出双手想要将它带回室内,而正在这时,一双程亮的黑皮鞋落在了它的一旁。
那一刻,空气里刮起了一阵很熟悉的气流,黑红两面的缎面布绸,搭在台面上遮盖了一片。沈琳达的心猛烈地跳起来,抬头一看,就像许多场梦境、许多次记忆重演一般的景象,此时就呈现在她眼前:
一个飒爽英姿的男人从天而降,头戴黑色爵士帽,肩上围着长长的披风,身着一套黑色的晚礼服,里件白衬衫的衣领上戴着唯独放射光彩的红色蝴蝶结,驮着黑色的大袋子,蹲伏在吊兰一旁低头看着沈琳达。二人双目交汇,像这样只持续了一秒多一点,然而她还是在昏暗里看清了异于寻常的地方,帽檐下竟是光趟、似上紧发条的面部,五官轮廓分明、无一不清,那是高挑鼻梁,深邃锐利、泛出英气的双眼和如同针叶、咄咄逼人的薄嘴唇,沈琳达惊讶得快要窒息了,这个男人难道是……欧阳玉爵?
沈琳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可是自己却又是那么的清醒,难道是深刻的思念感动了上苍,让欧阳玉爵重新回到她身边?
欧阳玉爵却在下一秒用手捂住脸,飞奔向另一处阳台离开,沈琳达急忙踮起脚尖扶在台面上用眼追寻他的背影,不忍他短暂重现又无声辞别:“欧阳玉爵……善!你别走——你别走……”欧阳玉爵虽然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她,却毫不停下离去的身姿,他背后的袋子掉落了些许东西,让他走得更急了。
沈琳达噙着焦急的泪,跑进室内想要下楼去追欧阳玉爵,刚才的喊声惊动了栗莎,她看见沈琳达匆匆的身影问道:“琳达前辈,你怎么了?你要去哪?”……
穆晴天穿着欧阳玉爵的装束,背着装满干粮的大袋子,向临时的居所奔去,在那里有一群孤苦伶仃的孩子们,等待他的援助。自从球场上那一次和阿楷的争斗,兄弟恋人的惨死,让他明白了打击犯罪、惩奸除恶是自己天生的使命,也是他这一生要为之付出的责任,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也钦佩欧阳玉爵敢于作为的身先士卒,感怀欧阳玉爵最近不畏艰险、舍生取义的人道精神,在欧阳玉爵死后不久,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代替欧阳玉爵将正义的事业继续下去,就像今天这样,扮成他的样子足够有威慑力,从那些为富不仁的人那里盗来食物,给这个城市最不为人所亲近、被人遗忘的流浪汉和孤儿带去温暖。回溯刚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自己还在苦苦寻找阿楷的踪迹,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让他碰上了,跟踪阿楷才知道,原来在邪教组织里流传着一种叫“鸩鸣夜”的珍贵毒药,虽然可以瞬间提升人的体能,但会折寿,还伴随有服药者之间不能靠近的危险定律,服药的阿楷就在私底下拿着活人做实验,穆晴天亲眼目睹了许多实验对象因此被活生生化成一摊血水,虽然他不理解这可怕的现象,但是那一刻,他知道终于有了一种武器可以对付邪教,好像鸩鸣夜在不同的人体内混合了不同血型的血液之后,就会变成不同性质的东西,不共戴天、相互抵触,穆晴天就收集了那些人的血,终于在几天前,景德龙工厂的夜晚结束了阿楷的生命,大仇虽报敌人仍在,本打算从长计议,以后再端掉景德龙的工厂,几日后却看到了工厂人员全被神秘烧杀的新闻,由是欣喜,便决定暂时做点别的。
在这个看似繁荣昌盛的沿海大都市的表皮地下,除了像细菌一样滋生、赖着不走的罪孽,还有很多在城市发展中遗留沉淀的问题,诸如像贫困家庭里轻易走向歪道的青少年;医院小区里的弃婴被坏人顺利拐带、成长中又不断被暴力驱使;被惨淡的命运压迫、仍有尊严和奋斗意识的乞丐,穆晴天用他渺小的力量,一点一滴地把像这样的人,费尽心机地集结在一起,组建成一个大家庭,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在寻求广大的社会援助时,也能集中解决问题。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扮成欧阳玉爵,就绝不能够败坏了欧阳玉爵的形象,不仅要学得像、做得好,更不能露陷儿,所以动作要快、只在深夜里作案且针对不法分子,这样即使被少数人发现,也不会造成影响,这身像模像样的炭黑纯棉西服就是用来吓唬他们的,关键时刻虚张声势即可。但回想今夜的行动,有一些失策,刚开始在楼上攀爬的时候,银色哑光面具的绳子突然断裂,面具不留神掉到楼下的马路边,又被疾驰而过的汽车碾得粉碎,失去了面具,他不得不冒着被人记住面目的危险加快速度作案。回来的时候,经过人民医院住院部的阳台,又惊奇地发现居然有个女孩没有睡觉,静静待在阳台高高的围栏内侧,自己没有注意就被她看个正着,便马上捂住自己的脸逃跑,那女孩接着便大声喊欧阳玉爵不要走的话,才知道这下闯了祸,但愿那个女孩不要记住他的脸找警方逮捕他,他也细细回忆着那个女孩的脸,长相很是清丽柔美,但愿自己不要和她碰到,今天带来的袋子也不争气,跟着就破了个洞,自己只好把捂住脸的手又放下去捂住袋子……
不管事实如何,沈琳达也要傻傻地相信,自己思念了那么久的人,其实并没有死,刚才那个在阳台上出现的人,每一丝都和她记忆里欧阳玉爵的样子吻合,她没有理由按捺不动,她冒着寒风奔跑在医院外的路上,拖鞋踏着泥潭,不仅丝毫不觉寒冷,身体里倒散发出久违的热量,更没有了最近以来全身乏力、虚浮的感觉,是欧阳玉爵给了她真实的感触,她深信所目击的一定也是真实不虚。在路边,沈琳达找到了欧阳玉爵袋子里掉落的东西,是一块烘烤的面包,沿着道路继续前进,陆续发现了其他种类的干粮,虽然不解为什么欧阳玉爵会携带那么多食物,好在有线索可以去寻觅,但是一到附近的巷子群,地上就再也没有出现食物,沈琳达不甘心地走向巷子。
“哇……这么多的好吃的,太棒了——”
“喂,你们可不可以像平常一样节俭点,这可是晴天带来供我们一个星期的伙食!一个二个馋嘴得一次性吃完,我看接下来谁料理你们。”
“贝老爷,总不是你呗?”
“指望我啊?好啊,想当年我风餐露宿乞讨的生涯里,吃啥不当顿啊?等下就去附近那黑作坊,取几斤泡菜,咱不盗人家的东西,只要上面的淋巴结子就可以了,要是还不够,我再去他们灶台上摸几只突灶螽来开开胃,做法很简单,去掉头就可以吃了。”
“呸呸呸——恶心死了——”
男女老少、五湖四海混居在一起的穷苦人,正在一片木板搭建起的房舍里享用穆晴天带来的美食,忽听院门外阵阵叩门声,便机警地收拾东西,贝老爷揭门一看,院外竟然是一个抱着穆晴天送来的那种干粮的女子。
沈琳达一脚泥渍、汗流浃背、面挂泪痕,好在开门的老汉并不冷漠。
“这位姑娘,你是谁?”贝老爷疑惑地问。
一瞧见院子里的孩子们在吃她手里那种干粮,沈琳达都忘了礼节跑进去,却没有看到欧阳玉爵的人影,便问道:“我是欧阳玉爵的女朋友,你们知道他在哪吗?”
饥肠辘辘的孩子们,只管来要食物,看到沈琳达手上的面包,过来哄抢而光:“你也是来送饭的?”
贝老爷跟过来询问:“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姓贝,你有什么事吗?”
“贝叔叔,你知道欧阳玉爵去哪了吗?”沈琳达一再焦急。
贝老爷看沈琳达不像是坏人:“你真的是他女朋友?”沈琳达猛地点头后,贝老爷便说道,“他去找工作去了,恐怕近几天是不会再来这儿了,他具体去哪找,我也不清楚。”静下心来的沈琳达,才看清楚看明白,原来再繁华的城市也还是有那么多在苦难中成长的人,虽然孩子们个个穷苦,但都衣衫整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滋味,“看到那些孩子了吗?他们曾经个个都是被埋在痛楚里的孩子,其中有几个大点的以前还经常混黑社会,都被他教育好了,连我这把倔强的老骨头都是他拯救的,看看这房子,是他几经波折,向社会各界去求助的成果,住在一起的时候,他让我们叫他晴天,确实,他就像晴天,阳光明媚的晴天,无论你是谁,都照耀得你温暖。我们也就一直保守着他是欧阳玉爵的秘密,虽然有时候的确是在包庇他犯罪,但也是出于无奈,他也很清楚这事,所以他刚刚就外出,准备找工作正经收获……我可以猜得到,他为了我们这些人,把你都舍弃了不是吗?像他这样敢做敢为的人,也有自己的苦恼,不得不躲避警方、甚至是家人,我想等他回来,我会劝他收手的,毕竟我们中的孩子,也开始有力气和门路去打工。”
沈琳达听着,流出了欣慰的眼泪,原来欧阳玉爵一直都没有死,列车爆炸事故一定是他金蝉脱壳的技能,因为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像他一样做出现在这样的善举来,从他化名“慕容善”,做她的温柔男友,到化名“晴天”,帮助弱势群体,每一点每一滴里都有他辛劳的痕迹,都让渴望再与欧阳玉爵见面的她有理由相信他还活着。
这时一个稍大的青年男孩靠近道:“姐姐,您是晴天哥的女朋友?我叫小严,您别苦恼,我和晴天哥玩得特别好,您看我这身棉袄就是他送的,您找他是吧,我知道他要去哪找工作,如果白天您有空,我带您去。”
“真的吗?太好了!”沈琳达很高兴,掏出带在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塞到男孩手里。
“啊?我不能收你的钱!”
“不是白给,算作你指引工作的报酬,拿去照顾一下弟弟妹妹。”
“沈琳达?你怎么到这儿了?”凭借脚印寻来的薛风焦急赶进来,给沈琳达披上外衣。沈琳达解释道:“……我在病房的阳台上碰到欧阳玉爵了,就一路跟着他来到这儿。”
“那他人呢?”薛风很疑惑。
沈琳达很信誓旦旦地说:“他没有死,他一直都在暗中帮助这些人,他现在为了尽力帮助他们,找工作去了。”
“……那现在回去吧,有空再去找他,别再这样一个人跑出来,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逝世的哥哥交待……”薛风并不以为然,他觉得,如果欧阳玉爵还活着,为什么只在阳台上出现,就马上又跑了呢?为什么不和沈琳达多会会?如果不是沈琳达的幻觉,那就仅仅只是这些乞丐或乞丐背后的人一手策划的骗局罢了,当务之急,是要保证沈琳达的安全,他没有说出这些想法,怕沈琳达伤心影响身体,但看着她那么兴奋,身体机能神奇好转,薛风又有了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