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绮筝并未待他作答,径直往门那走去,守卫将她拦了下来,傅绮筝站在门前回眸看着他,那郑元之自然是欢喜不已,连忙走上前来,遣开了门前守卫。
傅绮筝边走边说道:“你也算是个奇才,为何要委身在这山上。”
“告诉你也无妨,祖父曾是帮着太祖皇帝打下大宁江山的公孙将军,为宁朝鞠躬尽瘁、身先士卒,可那安辰凌就因为公孙皇后毒死了他心爱的赵夫人,便将公孙一族斩杀殆尽,连祖父也未能幸免,我爹侥幸逃脱,带着祖父的旧部躲进这千里之外的雾隐山,隐姓埋名做起了山匪。”郑元之愤然。
傅绮筝闻言虽是同情,可到底是公孙皇后谋害赵夫人在先,纵使宁太祖处置过重,但已是过去的事了,再多评述亦无用,便随口说道:“原来如此。”看来那些守卫训练有素也是情有可原了。
郑元之笑了笑说:“说到底在下的家世也算是将相之后,配傅姑娘以为如何?”
傅绮筝无奈道:“家世好坏又如何,宫中女子哪个不是出身官宦世家,可人心却是卑劣难测,尔虞我诈。”若不是她们连番算计,又岂会出宫避难以致流落于此。
看了看周围,山间小路,参天茂木蔽日,此起彼伏的鸟鸣不绝于耳。“你要带我去哪儿?”傅绮筝问道。
“去了自然知晓。”
路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一边临山,山石嶙峋,林间却是平坦,竹林茂密,一眼望不见前路也看不清身后,犹如天然屏障。傅绮筝停下步子不再前行。
郑元之见状问道:“怎么了?”
傅绮筝抬头环顾这片竹林,徐徐说道:“这片竹林让我想起了一位好友,她叫悠竹,是镇南王府的郡主。”
“那又如何,亏得那镇南王姓贺不姓公孙,不然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傅绮筝微微莞尔:“我喜欢这里,你派人去将云上音取来。”
郑元之虽心下犹豫,怕这是傅绮筝设的圈套,但却不忍坏了她的兴致,便也照做了。好在傅绮筝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待在这竹林等待。
婢子安置好琴桌蒲团,站到一旁侍候,风过竹林,瑟瑟作响,琴声清冽如涓流潺潺,柔然绕林,云上音,不愧为天下之名琴,华鸳曲,却是许久没弹了。公子应安稳回宫了吧,雨霏还好吗,晴初又身在何处,爹娘应当急坏了吧,眼眶微润,不,她要好好的,要好好地回去,不然谁去庇佑那两个丫头,谁去安慰家人,能活着出宫,便能活着回去。复手指更加用力挑着琴弦,声声愈响,商羽音彻竹林。
郑元之坐在一旁,青睐不已:“只知姑娘舞艺精妙,原来琴艺竟也是一绝。”
傅绮筝纤指轻抚着琴弦,淡淡道:“府中深闺闲来无事,除了学学这些把戏,便也无其他消遣。”
“这把琴怕是只有绮筝姑娘才配得上,就赠与姑娘了。”郑元之笑说,回想起之前的旋律,惑然问,“绮筝姑娘所弹之曲,在下从未听过,可否告知是何曲?”
“郑庄主不也精通曲艺,不妨自己猜猜。”
“善曲又如何,女儿家的心思,哪是说猜就能猜得透的,这曲应是姑娘自己所作吧。”郑元之一句便猜中了一半。
傅绮筝摇头道:“郑庄主猜不透我,我又如何能猜透郑庄主,如今眼前的庄主,不像当初风华竞遇见的那个人。”
“江湖险恶,若不懂隐藏自己,何以保住性命,如今这是我的地界,自然不需要再伪装,不过我对姑娘的情意,至始至终都是真的,半点不假。”郑元之认真道。
秋风起,落叶飞舞旋落,傅绮筝默然了好一阵子,才笑了笑说:“让我留下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绮筝姑娘请说,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只要元之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我想每日午后来此处小坐抚琴,你可同意?”傅绮筝看着郑元之,很是期盼他首肯。
“这有何难,只要你喜欢,我每日都陪你来。”
傅绮筝莞尔颔首,她断然不能拒绝郑元之的陪同,那样他便会起疑,不过倒是可以将他带来的这些随从婢子逐渐遣掉,哪怕遣远些侍候也行。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着几日傅绮筝梦到了皇城,梦到了元帝和文月正在御花园中并肩赏花,或是文月已生了皇子,元帝宠爱不已,还有种种,可结局都一样,先是任凭傅绮筝怎么喊,二人都听不见,尔后忽然元帝又猛然转身斥责:“你与那郑元之苟且,竟还有脸回来,你不是说过你宁可自尽也不会让皇家蒙羞吗?”接着便是惊醒,额头满是冷汗,抱膝坐在床上,漆黑一片,清泪暗流。
傅绮筝的确有愧,她委曲求全,在郑元之面前强颜欢笑,曲意逢迎,可这一切都是为了逃出去,也许这谋生之道说到底就是苟活。死了又如何,亲者痛仇者快,她的命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天明,外面喧闹起来,披了件衣裳下床,拉开门一看,那艳丽的红色灼得眼生疼。
“姑娘这么早就起来啦。”芙蓉停下手中的事过来道。
傅绮筝装作不知:“你们这是在?”
“恭喜姑娘了,现在全庄都在忙活着筹备姑娘跟庄主的婚事呢,连这小院也要悉心布置起来。”青莲边说边拿着红绸挂起来。
芙蓉扶着傅绮筝说:“奴婢伺候姑娘姑娘更衣梳洗吧。”
她已可以随意出入院子在庄子里转转了,满眼皆是红色,躲不了,避不及,却又不能让别人看出丝毫的排斥。午后郑元之总会准时出现,陪着她去竹林弹琴,琴声却是越来越压抑了,再不复当初明亮。
郑元之也微微察觉到了异样:“怎么了?”
傅绮筝一边抚琴一边黯然叹道:“弹琴弄曲本是雅事,这些个随从婢子跟着,未免扰了兴致。”
郑元之却道:“这也是为了你我的安危着想,咱们即将成亲,若是现在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
傅绮筝扬唇一笑:“我一柔弱女子,还能逃得出你的雾隐山?”
“不急,等咱们成了夫妻,这庄里庄外任你出入,只是如今还是小心为妙。”
傅绮筝停下抚琴,看着郑元之:“你既不信我,又何苦要娶我。”
“不是不信,是……”郑元之为难道,看了看一旁的随从婢女,无奈吩咐道,“你们退远些伺候,别扰了新夫人。”
“是。”那些人便退后站得远远的。
郑元之问道:“如此可好?”
傅绮筝面无表情,敷衍道:“姑且这样吧。”
山庄已是热火朝天准备着婚礼,到处一片喜庆热闹,下人皆改称傅绮筝为新夫人,时日无多,傅绮筝闭门在房中已是心急火燎坐立难安,只知哥哥定然还在等待时机,可时机却不待人。
芙蓉在外面敲门:“新夫人。”
“何事。”傅绮筝问道。
“庄主让奴婢送喜服来让新夫人试试看合不合身。”
芙蓉推门进来,将嫁衣放在桌上,笑道:“奴婢伺候新夫人试嫁衣吧。”
傅绮筝看了一眼那鲜红的嫁衣,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这……好吧。”芙蓉便退出门去。
伸手抚摸着衣面,这是全天下女子都期盼的衣裳,自己穿上会是什么样子呢,拿起衣裳,托盘中一片竹叶翩跹落地,俯身拾起,叶上无字,但叶尾显然被人为摘掉,傅绮筝知晓这是傅祺的暗示,可这是在暗示什么呢,不禁颦眉苦思。
“去尾……去尾……”轻声念叨,恍然大悟,这是傅祺让她设法让郑元之不带随从,知晓了哥哥的意思,傅绮筝稍稍宽心,至于随从一事,心下也有所主意。
梳妆绾发,金钿步摇,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袭嫁衣似火般绚烂华丽,原来穿上嫁衣竟是这个样子,微微莞尔,这是世间女子最美的衣裳,可是,纵使喜欢,穿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愉悦,因为这嫁衣永不属于她,傅绮筝知道这一生都不可能穿着嫁衣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因为,他是大宁王朝的君主,给不了再普通不过的三媒六聘,也没有八抬大轿。有的,只是内府的马车,浩荡长龙。那秀女的宫装,可算嫁衣?
听到脚步声在门外停止,傅绮筝侧眼看着门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郑元之看到傅绮筝的一瞬便已是惊为天人、倾慕之至,愣然着迷,站在了门前,如醉如痴。
傅绮筝整了整衣袖,摊开手,端庄伫立,看着郑元之,含笑问:“如何?”
“真乃绝世佳人。”郑元之的目光已然凝滞。
傅绮筝沉眼看了看衣着,笑道:“我算得了什么,我的妹妹文月,那才是倾国倾城之美人。”
郑元之正色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穿这一身嫁衣给他看,只当是报答他相救之恩,可说到底若不是他先行设计,自己又岂会落到这般地步。
趁郑元之得偿心愿之时,傅绮筝忙说道:“今日可否只你我二人前去竹林?”
“这……”郑元之仍是犹豫。
傅绮筝沉了脸色:“有何不妥?”
郑元之见傅绮筝已然不悦,无可奈何道:“好。”
从午后至傍晚,除了微风、竹林、琴音依旧,再无其他,傅绮筝越等越发心绪不宁,这是怎么回事,一见那身旁坐着的郑元之怡然听琴,没有丝毫警惕,后日便是婚期,时日当真无多了,莫不是哥哥出了意外?
越想越是胆寒,再无心思弹琴,也不管那郑元之,起身匆匆返往山庄,谁料刚出了竹林,抬眼竟看见林外站着好些随从守卫,比往日跟在身后的,多出三倍不止。傅绮筝愕然,好个郑元之!
“绮筝,你听我说……”郑元之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傅绮筝,欲解释。
傅绮筝猛地挣脱,目光怨念:“这就是你的承诺。”
“这也是为了……”
傅绮筝冷笑道:“你若真怕,大可把我关起来,不用假惺惺地顺从。”说完拂袖扬长而去,回到房中将房门紧锁,任凭芙蓉和青莲怎么敲都不开。
傅祺究竟是见势不对,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傅绮筝心急如焚,明日是最后的机会,若失之,即是万劫不复,转眼静默看着那袭红衣,心下已然坚定,若真到那一步,便着这一袭嫁衣,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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