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刚登基的高宗便改国号为永徽,令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为顾命大臣掌握朝权。并听其意见于永徽元年七月过太宗祭日后,责诸王分赴封地。
李恪拜司空[注释],先授梁州都督,复不知何因又转回安州。赐封号高阳于十七,却免房遗爱右卫将军一职,意在收回兵权。
杨书瑾听着便明白,分明就是长孙无忌排除各方势力的手段,不免腹诽两声。
小辰在旁煞是不明白,在听到不知第几次提到的“吴王”二字时忍不住问:“娘,你们说的是谁呀,神神叨叨的。”
“嗯,应该是你干爹,”杨书瑾皱眉想了想笑道,摸摸她脑袋:“估摸着没几日会过来瞧瞧你。”
“干爹?”小辰不解状,见杨书瑾点点头也没再问,暗自琢磨着他们一贯独来独往,哪里会有什么人会来看。
不想隔了半个月,一直在脑海中勾勒的干爹形象当真出现在自己面前。小辰直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一对贵气满身还牵着两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孩子的夫妇,拉着门半天也没回过神。
“唔,小辰是吧,哈哈,我是你干爹,”男子俊朗的脸庞猛的凑到她跟前,半举着手晃下一块玉珀:“干爹干娘的见面礼。”
小辰莫名的抬起头,见他沉静如湖水一般深邃的黑眸正紧紧盯着自己,不由就红了脸,想要伸手接又缩了回去:“我不能平白无故要别人的东西。”
“哦,是你娘教你的?”这回换做女子开口,声音温婉,完全和她娘是两种人。
点点头就见男子手一转收回玉珀,朗声笑道:“事有不同,你进去问问看,她也准会让你收下,对我的东西她可是从来不客气。”说着一并跨进门,而杨书瑾二人也出门来接。
“月竹,我是有多久没见过你了。”两个女子当先抱在一起哭了一阵,杨书瑾又对着两孩子嘘寒问暖这才一并进屋内。
“小辰,他是你干爹,很有钱,所以不用跟他客气。”刚坐下,杨书瑾便一边接过李恪递来的玉珀一边摸着小辰脑袋,笑嘻嘻说道。
李恪也不生气,回了一句:“是了,好在你除了吴王府,不然我即便有万贯家财也要被你败光。”
接过玉听见这么一句小辰不禁瞪大眼:“吴王府?你是三皇子!”
“诶,小辰怎么一听就知道?”杨书瑾不禁讶异,这么大点小破孩能认识李恪是谁?她这么大的时候也只限于认清杨府上下而已。
“爷爷跟我说过。”小辰斜她一眼,语气里有几分小小自豪。
“唔,”李恪听着轻轻点头应,倒未见脸色有变化,浅浅一笑:“小辰可否带两个哥哥去玩玩?”
被这笑容一蛊惑,小辰连忙屁颠屁颠的应了,也不认生拉着李仁李玮就往外去。
杨书瑾仍旧在诧异先前的话语,喃喃着:“她原来还有爷爷吗……”
折扇不轻不重往她脑袋上一敲,李恪提了声音:“你连人家什么身世也不查查就贸贸然认作女儿,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她爷爷可是先帝时宫中御医也不简单。”
“御医?原来有这么一重关系,”虽说也觉察出小辰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但也没想会与黄工扯上关系,细细一思量又品出不对:“诶,我信中只是跟你说收养了女儿而已,你怎么知道这些。”狐疑的看向他嘴角那抹十分诡异的笑,猛地意识到什么顺着他视线转过头,就知道杨崇敬肯定会默默把她没想到的一切都给补上做全。
杨崇敬却也只是笑着牵住她手,向三人解释起来,原来小辰爷爷还是太医署长官,有一身绝好医术,但为人不够圆滑,以致遭众人排挤被贬回乡郁郁而终,那时小辰年纪尚小,不可能是被利用。这么一来,几人不禁放下心。
且说这李恪为何会忽然到益州,其中也是苦处颇多,四处游玩的样子无非做给朝中众人看。在安州城太过勤政爱民,必会让人怀疑成收拢民心预谋不轨,而不用心治理只怕亦会说成玩忽职守。于是李恪想出个主意,借口探访友人,将一切事务交给下属官员,这般就算是颇有微异也还是找不出什么真正的借口来陷害他。
只是与其去探访别的官员被说成拉帮结派还不如正大光明来看看杨书瑾兄妹,为让他人相信还特意带上两个孩子,在安州的交代也是说来看从前两个近侍,倒也不曾惹人怀疑。
虽说安州尚有孩子在,这次来还是预备以突染风寒为借口住上一段时间,杨书瑾听过确实乐呵了,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这么热闹。
下午时,孩子们玩累,几个赶了半日路程的也都休息下,知晓杨书瑾也有睡午觉的习惯,杨崇敬便坚持让她呆在家中独自去店里处理前几日余下的事务。
只是杨崇敬不在身边,她自也睡不安稳,在床上打了两个滚还是起身走到院中,信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到嘴边轻轻吹起,闭上眼往事便如雾一般铺陈眼前。
这天气似也十分配合的吹起微微清风。
一曲罢,杨书瑾心满意足睁开眼,却见那所谓的微风并不是老天爷有多配合,而是李恪拿着折扇给她送着风,禁不住咧嘴一笑:“有劳吴王大驾。”
“难得听你吹吹曲,这么着也是应该。”折扇一收撩开袍摆在她身旁坐下,复又打开。
“哈哈,我可比不得宫里头的乐师,名利之上又副其实,你一贯不是喜欢高雅之物,什么时候对这种粗俗玩意也有趣了。”把玩着手里的叶子,搓了又揉。
李恪合起扇子往她脑袋一敲,笑骂:“臭丫头,没人管着你越发无法无天了不成,还埋汰起我来,等会让月竹收拾你。”
“诶,李恪你和月竹感情越来越不错嘛!”十分顺口的接了下去,说完,才发觉这话不该,却也收不回来,只好尴尬一笑。
李恪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是浅笑接过话:“人生在世,何为该所求,何为该舍得总要分清不是,一个十七已让你记挂不已,我再不知好歹,岂不是要难煞你。”
“十七她,仍旧执着?”微微蹙眉。虽说一直有书信来往,但十七是只字不提与房遗直如何如何,就算她主动问也是糊弄过去。
“你我的话都听不进呐,房遗爱更是拿不了主意的人,事事依着她,闹的太多房遗直再怎样温和的性子也只怕要暴躁了,更何况如今……”李恪说着又轻轻扇起风,顿了顿,只觉着夏末的天气仍旧是闷人的紧。
“怎么,她还做了什么事?”忍不住追问一声。
李恪摇头叹气:“自打新帝登基,长孙无忌这老匹夫就四处打压异己,房家自也不例外,十七她约莫是看不过,处处针对长孙无忌,之前我尚在长安时还能从中周旋,如今来到安州,却是有心无力。”
“她这么做定又是为了房遗直,”杨书瑾听这么一说也跟着叹起气,道:“何苦呢,一面与他作对,一面又极力帮衬,把所有不好都引到自个身上来,出了事怎么办。”
“倒不止是为了房遗直,我猜还有一半是为了你我,长孙无忌心底还是担心我会觊觎皇位,一心想找出把柄卸我权力,十七妹是有心引开他视线,好让你我安然无恙。”
杨书瑾一听便明悟过来,沉默了半日才轻声喃:“真是傻孩子,她那样的性子本该活得潇洒自如。”
“身在皇家,与这四个字是搭不上边了。”俊朗的脸庞上浮起一丝笑,平白添上一抹疲倦。
杨书瑾心底忽然一个咯噔,难不成历史上十七谋反就是因为此?不止,若有着机会长孙无忌一定会连着李恪一并除去。
抬头看看默想事情的李恪,他定也猜到了这些,只苦于没有对策,而自个,如今一介平民就更不用说。
懊恼之际忽然想起一个人物来——武则天。
从上次她帮忙他兄妹二人逃出长安的举动来看,绝对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而且似乎对自个还有点好感,如今高宗李治已经登基,那么她当皇后、掌实权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她如果可以帮忙不就万事皆安。
“对了,我听说先皇的妃子们都送到感业寺出家为尼,是真的?”小心翼翼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李治毕竟才初登基,也不知二人有没有重逢。
李恪疑惑的看她一眼,似在为她变化话题速度过快而诧异,愣了一会却眉头轻轻一挑,笑道:“是想问武才人?唔,你倒是比皇上还关心她。”
被他看穿心思不自在的挠挠脸,又为话中隐隐透露的含义而默了片刻,皇上也关心她,意思就是李治已经见过武则天?
“说到武才人,去年十七在感业寺为父皇守孝时还见过她,见她挺可怜又想着是你贵人还偷偷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去,似打着你的名号,后来我见到她向我道谢,着实愣了好一会。”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段,李恪不禁打趣着说出来。
“诶,”杨书瑾差点为十七此举拍手称好,危难之际的真情往往让人最容易记住,这样真要求武氏心里也有了点底:“我可以试试找她帮忙。”
“她?她能怎样帮忙,虽说皇上对她有意,但她毕竟是父皇的妃嫔,不可能接回宫中,况且朝臣也不会置手不管。”
“这点我可以肯定,你又怎么知道朝臣都是反对的?就算是反对,难不成我们就不能弄出两个不一样的?”杨书瑾凑过去贼兮兮的笑,历史什么的在这个时候果然最有爱。
李恪上下打量她一眼,狐疑提醒道:“且不说别人,长孙无忌必定是会反对……”
“他反对了才好呀,”不然武则天怎么会一有实权就弄死他,笑嘻嘻的心想着,拍拍他肩:“你说,是皇上大还是长孙无忌大呢?”
身形一怔,李恪陡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似不信的喃喃:“只是皇上当真那么喜欢她?”
“这点我用我的人格担保。”使劲拍了拍胸脯,没想着她也能作为武则天登上皇位前的一颗小小的垫脚石,杨书瑾笑得十分灿烂,李恪不信也不免还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