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伊第二天就回了北京,下飞机一开手机就有十几个来电提醒炸了开来。左伊刚想点开,一个电话就进来了。
“你在哪里?”
“……”
手机那头传来冷漠中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你以为换了号码我就找不到你了?”
左伊直接挂了电话,把号码拉黑。
于是接下来左伊遭到电话轰炸,明明拉黑了好几个号码,但总有新电话进来,怕接到面试电话或Offer又不敢关机,只得认输。
"终于肯接了?”
左伊:“……怎么搞到我的手机号的?”
“你的朋友并不算很多,我恰好认识几个。不过确实浪费我不少时间……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左伊无奈道:“那还真是劳您费心了,不过我的意思之前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拖泥带水从来都不是你的风格。”
对面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左伊,我的耐性向来很有限,你最好快点回来,惹火我的后果很严重!”
“有多严重?难道你还能只手遮天了不成?”
电话的那头传来几声不带感情色彩的冷笑,“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如果你继续和我犟的话,至少这京城里的大公司,没有人会给你发Offer。”
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左伊总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展扬……这样有意思嘛。”
对方似乎已经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直接挂断电话,手机里传来嘟嘟的短音。
“呼——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打车回了学校,左伊拖着拉杆箱经过校门口,竟然遇到了徐达,后者正坐在摩托车上等人。左伊心中感叹,今天真是个奇妙的日子。
“好久不见。”还是徐达先开了口。
“嗯。”
“最近怎么样?刚面试回来?”
“……嗯”
这样的一问一答让左伊觉得有些心酸。
他们分手后,总是很有默契地回避着见面,选择不同的选修课,去不同的食堂吃饭——偌大的校园,要藏匿一两个人总是非常容易。于是今天的偶遇,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时的他们是全校有名的金童玉女,同样来自江南,共同的话题,共同的朋友圈子,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他们天生就该是在一起的……
左伊看着徐达那辆破摩托的后座,那曾经是她的专属坐骑——徐达会每天骑着它等在女生宿舍楼下,给左伊带来早点和早安吻,然后载她去教学楼,风雨无阻,羡煞旁人。
如今两年时间过去,徐达还是有些受不了左伊那带着小委屈的眼神,稍稍把视线错开。
“听说你打算继续读研?”左伊问道。虽然有意回避,但关于徐达的一切,总有人会向她汇报。
“嗯,还是学校里比较适合我。对了左伊,这辆摩托我打算卖掉,换自行车,小倩嫌它太闹了。”徐达试探性地说道。
是了,听说他已经交了新女友,好像叫汪倩。他是在已这种方式跟自己划清界限?
“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好了。”左伊耸耸肩,心中却百味具杂。
徐达有些歉然:“毕竟当初是我们两个一起凑钱买的,还是要问过你才行。对了,到时候把钱分你一半。”
左伊无奈:“徐达你一定要跟我那么生分么。当初确实有很多误会,但我们终究还是朋友不是吗,是朋友就不要算得那么清楚,怪没意思的。”
“呃,当然还是朋友。”徐达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憨憨地笑,眼睛亮晶晶的,“我怕你看到我尴尬,所以……”
每次一觉得不好意思就要挠头,左伊实在太熟悉这种神态了,当即笑骂道:“到底是谁尴尬呀,当初是你提的分手,但最后被万夫所指的可是我好不好。”
徐达被说得更加不好意思,急急地解释:“大家也是关心则乱,没恶意的……其实不管谁和谁在一起,能幸福就好。”徐达看看左伊的脸色,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那个展扬,他对你好吗?”
左伊犹豫着应该怎么回答,直到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生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后者看到左伊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马上换上防范的眼神瞪了一眼,搀着徐达的手臂不停抱怨刚才的面试。
被讨厌了呢,左伊无奈。
徐达一脸尴尬,讷讷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校园招聘才刚开始。”然后一脸歉然地看着左伊。
“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宿舍了哈。”左伊识趣的向他们挥手告别,拖着拉杆箱转身走了,背后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
大四上半学期,一周已经没几堂课了,回到学校后的一段时间,左伊继续零零散散地参加校园宣讲会,投着大公司的简历,还花了一周时间把毕业论文的初稿给拟了出来。
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是学校随机分配的,左伊分到的是李国权博士,出了名的学术狂人,而且……别看名字很男人,事实上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40开外的留洋博士,对国内的高等教育一直嗤之以鼻。那天左伊兴致勃勃地拿着初稿去找Boss讨论,结果从选题到论证过程一路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回来,一切推倒重来。
其实左伊当时很想说老师我是文科生而且是本科生建模是硕士和博士的事儿,但想到boss素来的风评,明智地没有反驳,只乖巧的点头检讨。然后跑到图书馆搜刮了一大堆统计学,建模类的书往自修室的桌子上一摞。这类工具书多是外文原版,动辄就有统计年鉴这么厚,这么一本本堆着就跟垒城墙一样,甚为壮观。
啃了一下午的工具书后,左伊的精神终于要崩溃了,于是把损友程默拉出来泡吧。
程默是早左伊两届的学姐,也是她和徐达共同的朋友。
那段时期,所有的朋友都义无反顾地站在徐达那边,骂左伊没良心,不要脸,甚至女版陈世美。只有程默,什么都没说,只默默陪在左伊身边,喝酒,聊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一个人早已毕业,两个人的习惯却都没变,有空没空总聚在一起。
“数据数据!建模建模!没有模型能叫做论文?国内的学术氛围就是这样,一点都不严谨!”左伊模仿着女魔头手舞足蹈地说道,引得程默哈哈大笑。
“所以说,一切跟学术有关的问题真的跟你很不搭啦。”程默没心没肺道,然后继续跟吧台对面的帅哥眉来眼去。
左伊:“MOMO……太打击人了吧。”
关于工作的事儿左伊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从大三开始就有不少企业想来直接预订她,左伊一直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更有很多老师拼命想把她往国企央企里塞,之前央行的Offer就是左伊的会计学老师直接给他在央行做领导的门生轰了个电话,意思就是我这里有个很优秀的学生,我肥水不流外人田给你留着了,你看怎么着。
左伊总觉得北京人的思维很奇怪,他们觉得找工作最体面的就是当公务员,实在不行就去国企央企待着,去那些什么外企私企就算钱赚得再多也统统不入流。而左伊生长在私营经济发达的浙江,那种闯劲儿,那种对财富和事业的追求,已经融在骨子里了。在她的观念里,付出就要有相应的回报,靠公务员那点工资,如果你不贪污不受贿,是一辈子买不起房子供不起孩子的,而且就算你再能干做得再多也得熬年份混资历,这实在不符合她的价值观。
第二天,左伊又继续做她的好好学生。
图书馆的暖气呼啦啦地吹,左伊一边啃书,一边在笔记本上摆弄SPSS软件,都快冒汗了。这时电话响了,左伊一看号码,直觉地不想去接。电话响了两三声,坐在旁边的人咳嗽了一声,左伊抬头,瞬间收到几个不满的眼刀子,只得抓着手机匆匆跑到外面接了。
“我在校门口,这里不能停车,给你5分钟!”对方直接挂断电话根本不给左伊拒绝的机会。
左伊恨得牙痒痒,把手机调振动继续进去啃书。刚坐下,手机在桌上吡——吡地开始震,旁边自修的那个男生终于不堪忍受,夹着书换了张桌子。
左伊只得再次跑出去接电话:“我不去,你不用等了!”
对方:“……”
左伊觉得有点不对劲,看了下号码,021打头的。
“是左伊吗?你好,我是Jessica。”
左伊囧了,连忙调整语气:“啊,你好Jessica,刚才真的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打电话时是通知你,经过本公司全体领导讨论,决定录用你为今年的管理培训生,请你尽快把三方就业协议寄过来,记得要盖好你们学校就业办的章。”
不得不说左伊当下的心情是激动的,这是她能想到的职业生涯最完美的起点,她甚至能想象到,以后自己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样子。
几乎刚挂断,她又接到了Sara的电话,从大洋彼岸打过来的。
与她不同,Sara收到的是拒信。
“怎么可能?”左伊不敢相信,“如果是我来选择的话,你会排在我前面。”
Sara的情绪很失落,“是啊,我已经那么努力了,什么事情都力求做得最好……不过没办法,我的诚信调查出了问题,不管哪家公司,在这个问题上都是零容忍。”
左伊:“!”
Sara自嘲地笑笑:“我并不能算是你的学姐,我的北大文凭是函授的……我以为拿到硕士学位就能过关了,没想到还是被查出来了。”左伊了然了,但还是有些替Sara难过,毕竟那是少数能让她眼前一亮的女子。
“Eva,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那么年轻,又可以那么顺利地得到一切。而我做什么事情都那么艰难,一步错,只能步步为营,我的职业生涯可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这时候任何的劝慰都显得虚假又苍白,左伊只能默默听着。
“高三那年,我母亲得了重病,我一边复习一边照顾她,但她还是去世了,就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我缺考一门,剩下的也考得乱七八糟。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我复读再考一次,只能胡乱选了个大专。左伊,我不服,我真的不服!我的家人,我的梦想,什么都没了,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左伊听到电话那头压抑的啜泣声,不由地也红了眼眶。“Sara,听到这些,我真的很难过……”
“我很努力地赚钱,什么工作都做,传销,车模,当兼职会计一个人做八九家公司的帐,终于攒够钱参加了远程教育班,拿了北大的函授文凭,然后留学中介帮我做了些手脚,我申到了索邦大学,那可是世界级的名校!我的人生终于开始转运了。
但我还是不敢放松,每天都强迫自己维持战斗状态,付出比别人多数倍的努力,凡事但求第一,只有这样,才能抵消我内心的恐惧和自卑。周围的人都对我敬而远之,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怪胎,那种孤独感,让我觉得自己随时会倒下。
我那么辛苦,那么努力,几乎孤注一掷,可是到头来……”
左伊受到的震动不小,那完全是她想象不到的人生。一个女孩儿,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在这样的挫折面前跌倒了再爬起来,又是怎样忍受着那终日的孤独和不安。
知道了这样的故事,又有谁能去怪罪她年少时的错误呢。
“Sara,别太难过了,是金子总能发光的,你那么优秀,何愁自己没个好前途?”左伊安慰道。其实她也知道现在任何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乏力,自己能做的也唯有倾听了。
对方惨笑一声:“那些大公司,即使是竞争对手,高层间也经常会有交流的,就算一时瞒住,到时东窗事发就更难看了,幸好校方现在还不知道,否则学位证都拿不到,那样的话,我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Sara告诉她那么多事情,让左伊很有负担,毕竟两个人只有一面之缘,面试之后也就通过几个电话互通有无。“Sara,你其实不该告诉我那么多的!”
“呵,我总是管不好自己的嘴巴,上次面试也是。”Sara慢慢回复平静,“但我直觉你是可以懂我的人,对不起,我实在太需要一个倾诉对象了。”
左伊:“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谢谢,对了,毕业后我应该会来上海,毕竟那是中国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梦工厂的地方。”
左伊:“到时我们上海见!”
跟Sara的通话让左伊顿悟了一些事情,她原以为自己的生存状态已经够糟糕了,现在才知道,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她的问题只能算是小儿科。一味地躲避只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