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扬靠在车门上抽着烟,他已经在校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了,火气噌噌地往上蹿,这时门卫又晃过来让他挪车,他不胜其烦,索性摁了烟头上车落锁,拒不理睬。
他早已过了为爱走天涯的青涩时代,这些年来哪有为了一个女人满世界堵人的,而这个左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破功,怎不让他懊恼。
展扬想起两年多前刚认识左伊的场景。那次他作为杰出青年校友回北大参加一个座谈会,左伊那时正在学生会打杂。展扬不记得见过哪些校领导,跟哪些青年企业家握过手,对那次座谈会的唯一印象,就是有个美丽动人朝气蓬勃的女孩儿,像只蝴蝶一样满场飞舞,扑哧扑哧扇着翅膀,拂乱了他的心神。
打听一个小学妹并不难,展扬开始热衷参加各种校友活动,找千奇百怪的理由把人约出来见面,变着法儿送上各种精致的小礼物,然而这个看似单纯的女孩儿却对展扬充满了戒备,在这样的攻势面前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是油盐不进。展扬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情急之下竟然直接到学校里来堵人,就像今天这样,死守在校门口,结果正好看到左伊跟她的小男友骑着摩托招摇过市。如今两年过去,两人都改变了很多,而展扬又开始做着同样的事情,实在是越活越回去了。
玻璃窗上传来敲击声,把展扬的思绪打断。左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外面,呼哧呼哧地吐着白气,显然是跑过来的。
展扬身边从来都不缺少美女,唯有这个女孩,每每都能令他感到惊艳。不管是故作成熟的精英打扮,还是晚宴上妩媚娇俏的小女人,亦或是打开家门的瞬间穿着家居服扑上来的样子,甚至是像现在这样素面朝天,双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润。无一不让人心动。
左伊看到展扬打开车门,下一秒便觉得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在引擎盖上,熟悉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唇齿纠缠。窒息让左伊脑袋嗡嗡地响,瞬间涌现出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有热闹的Party的,有展扬为他指点人生的,有各种名牌包包和护肤品,然后是他搂着其他女人的腰接吻的画面……还有他冷冷地说:“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的样子。
画面最后定格在北大未名论坛上一个名为“北大校花身陷“包养门”的帖子”。左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天哪,这可是在校门口!
好在展扬暂时放过她,把她塞进车里。
“展扬!你疯啦?!”
展扬:“……”
奥迪车一路飞驰,急刹,漂移,油门到底,左伊被撞得生痛,急忙系上安全带,展扬握着方向盘直视前方,满脸的严肃,完全不理会副驾驶座上的惊魂未定的人。
很快他们就驶入了市郊一家会所,展扬把钥匙扔给waiter,扯着左伊进了包间。
这是一家和式的会员制会所,左伊跟着展扬来过几次,很喜欢他家的烤鳗鱼。
“龙虾刺身,寿司拼盘”展扬看了左伊一眼,“烤鳗三份,扇贝,海草,清酒。上齐后别进来打扰,表演也不用安排了。”展扬连菜单都没看,就把一脸恭敬地日本女孩打发走了,后者离开时还知趣地拉上了移门。
展扬:“……”
左伊:“……”
还是展扬首先打破沉默,用一贯的居高临下语气:“……说说,你到底闹得是哪出?”
“我没有在闹,你知道的。”左伊有种深深地无奈感,这个男人从来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存在什么问题,全部归咎于别人的无理取闹。
“展扬……这两年来你交会了很多东西,怎样为人处世,怎样为自己规划人生,怎样才是有品质的生活,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展扬:“所以呢?”
“可是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或者说对你而言我是什么“身份”?我并不是在这方面很放得开的人,你的生活作风我无法认同!”
展扬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能坐得更舒服的姿势:“Eva,你的醋劲太大了,而且很多时候就是在庸人自扰。
以我的条件,拒绝得了一个拒绝不了源源不断黏上来的一百个。而你对我而言,多少是特别的,就算我在外面逢场作戏也好,最终不都还是回到你身边了吗。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你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才会让我们的关系更为长久,闹情绪摆臭脸,只会把我推向其他女人。男人,最终总会选择让他更舒心的女人。”
左伊觉得自己的血压一下次升高了,被气的。这个人永远可以信誓旦旦理所当然地说出一套让人吐血的理论,还似乎逻辑严谨让人无从反驳。
“请你收起那套关于聪明女人的理论,我不愿意委屈自己做那种聪明女人!”左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的。其实谈话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但左伊今天打定主意不再退缩,终于克制住了自己想夺门而出的冲动。
门被轻叩了两下,两人止住话头,神色严肃地注视着日料一盘盘被端上来,直到服务生胆战心惊地退出去。
展扬正了一下坐姿,然后夹起一块龙虾优雅地放进嘴里,等食物完全下咽才开口说道:“在自然界里,雄性通过战斗杀死一定范围内的所有同性,然后占有那里所有的雌性,由此让更为优秀的基因流传下去,物种才能得到进化,这就是自然选择。”
左伊:“所以他们是牲畜,而我们是更为文明的人类。人类的社会是有规则和道德约束的。”
展扬嗤笑:“规则是由强者制造用来约束弱者的,左伊,你书读多了反而被蒙蔽了双眼。我向你展示的才是真实的人类世界,同样适用自然法则,并且只有更为残酷。不得不说,近现代文明关于婚姻和道德的约束,让那些本该被淘汰掉的个体也有了繁衍后代的权利,所以最近几千年来,人类自身的进化速度已经变慢甚至停滞了……”
“打住……展扬,你正在宣扬纳粹思想,甚至更为恶劣。”
“这些话,当然不能公开宣扬,但是作为上位者,或是强者,全都明白这种人类社会的自然法则。强大的男人,有权利挑选更多的女性,这是男人的生物本能,那些所谓的专一好男人,并不是他们天性如此,而是作为弱者只能保全,没有挑选的权利,等到哪天他们上位了,那么那种占有的天性就会占据主导。而作为女人,也必定会在她能选择的范围内,挑选能为她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的男性,所以女人的拜金和势利也是天性。”
左伊怒极反笑:“很好,那么按照你的理论,作为一个优秀女性的我,有选择更好生活环境的权利,我对你提供的环境并不满意,所以我决定离开!”
“你又错了。首先,我敢肯定,在你的有生之年,很难找到比我更为优秀的男性,而且女人过了25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你还有3年的时间去选择,时间并不太久,而这三年为了生存,你会把精力放在事业的打拼上。其次,女性的优秀和男性不同,女性的优秀更多表现在外貌和性格方面,当一个女人总是试图在事业和成就上跟男性一较长短时,她就失去了作为女人的魅力,真正有大智慧的女人,懂得做好这种角色的切换,在社会上精明强干,在家里温良贤淑。”展扬顿了一顿:“其实你过去一直做得很好,每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管我多晚回家,打开门都能看到一个灿烂的笑脸……我以为你会是那种完美的女人,让我第一次对成立一个家庭产生了冲动,我甚至想过等你一毕业我就向你求婚。但最后你还是不免落入大流,开始想要索取更多,变得咄咄逼人。”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人有多恶劣,被这样一个英俊成熟又霸道的男人用这种忧伤的眼神望着,左伊几乎都快要被感动了。
“那还真是抱歉,我让你失望了。”左伊不由想起从前,“那时候我好奇心重,情不自禁地被你展现给我的那个精彩世界吸引,而你,不到30岁的跨国公司CEO,几乎无所不能未卜先知,我简直把你当成是神,似乎一切都得来那么容易,那么理所当然。
是你亲口告诉我,所有的一切,只要努力都是由可以获得的。于是我满怀憧憬地去奋斗,竞选学生会主席,跟在你身边结交各界名流,与你一起探讨案例,去大公司实习,一只脚几乎已经跨入了精英俱乐部的大门,我甚至认为迟早会有一天,我能追上你的步伐。
可是后来,你又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人生来是不平等的,我永远都只能是个附属品,我的努力我的奋斗,都是一场游戏,我要做的只是对你服从,以你的快乐为我的快乐,没有任何话语权。而你,则拥有为所欲为的特权。回头看看,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心情好的时候给的赏赐,都是虚幻的,这样下去,只要哪天你对我厌倦了,我就会一下子打回原形不是吗?我要的是真正能掌握在自己手心的东西,让我即使一个人,也可以活得舒适并且精彩的保障。本质上,我和你一样,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命运被掌控在别人手中。”
展扬:“看来是我教会你太多东西,让你有太多想法……也不是,你足够聪明,缺的只是阅历,迟早也会到这一步。我不介意自己的女人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看着你每天斗志昂扬信心满满地到处折腾其实是件蛮有意思的事。但当你把满腔的战斗力拿来挑战我的权威,试图争取双方的对等地位时,就不那么可爱了。我展扬,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可能让出主导权,这点你应该明白。拜老毛所赐,中国的近几代女性全都女权思想过重,甚于西方,已经成为了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你看看那些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性,够风光吧,又有几个有稳定的感情,下了班只能泡吧找一夜情打发寂寞,到最后就随便找个庸庸碌碌的男人嫁了,或者到了四五十岁还孑然一身。这样的女人,你说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
跟展扬的谈话,最后总会变成一场辩论,两种迥然不同的世界观的碰撞。从来不会有爆粗口砸东西这类事件发生,甚至都不会打断对方的说话,就算意见不同也会耐性等对方说完。但这种与普通情侣之间的争吵迥然不同的辩论更让人疲惫让人觉得寒冷。即使在争执的时候都不能敞开说话而要飞速运转大脑,这是何其可悲。左伊现在就被这种疲惫感席卷了。
“所以展扬,我们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对纯粹专一的爱情还有幻想,而你则像个猎手,把它当成一种猎取、占有和驯养,不愿付出真正的感情。你花点小心思把猎物们寻养成宠物,当然还会有些自愿成为宠物的跑进来求领养,而宠物的存在理由就是为了讨主人欢心,并且忠心不二。也许你会更偏爱其中一只宠物,给它吃得住得有别于其他,甚至还会带它去玩耍,把它展现给你的朋友——那些同样牵着宠物的人,但着能改变事件的本质吗?”
左伊把视线转向窗外,阳光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射进来,“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是童话般的爱情,虽然我们相差8岁,虽然社会地位悬殊,虽然我并看不懂你,于是我把霸道看成了霸气,把沉默看成沉稳,你的一言一行似乎都那么有品位,徐达他们跟你对比显得那么稚嫩。我从害怕到疑惑到欣喜到沉迷,被你稍微一哄就从学校搬出来做你的小女人,完全偏离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可是后来我渐渐懂你了,我们脑中完全不是同一幅画面,于是一切都幻灭了。我所以为的爱情,就和别人说的那样,充其量不过是一场包养。”
展扬皱眉:“如果你在意的是那件事,我已经出面搞定了,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你明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左伊皱眉,用一种异常坚定的口气说道:“我要重新开始我的生活了,而且希望那里不再有你。你以前送给我的那些东西,我全都留在你公寓里了,我自己的东西半个月前已经全部搬走,房门钥匙塞在信箱里了,随时可以有新的女主人入住。毕业以后我会离开北京,我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
展扬:“……”
展扬虽然霸道但对左伊向来宠溺,也从未吝啬过,一直以来左伊也温顺得像只小猫。只是展扬觉得这只小猫最近总是频繁地伸出爪子来挠人,于是不得不出来敲打敲打她,而产生如今这种后果是展扬完全始料未及的。
左伊起身,穿好羽绒服,然后拉开移门:“请相信我是认真的,这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个地方有些偏远,打车并不容易。左伊顺着来路慢慢地走,天气寒冷,竟然开始飘起雪花。左伊的心情却开始明快起来,抬头看着点点白色飘落,任由它们落在脸上。
我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