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世,羲皇始开人道,天下人人如龙,寿可三百载。
羲皇登仙,让位于元皇。
元皇定四极寰宇,始定天下格局。
元皇驾龙升天,传于虞皇。
虞皇定州制,划分山河。
虞皇殆,天下传于文皇,文皇演先天八卦为后天八卦,广布于八方。
文皇殆,传武皇,武皇寿短夭于其位。
天下遂大乱,上古之世终结。
中古人称乱世,天下如汤锅沸鼎,纷纷扰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群雄割据大战不断,百姓不堪战乱之忧。天下人难饱其腹,人人减寿至不到百岁。
后有大星落于东方,有异人勘测是圣人降世的征兆。百二十年后,果有圣人“丘”出世,方出胎中便是紫气满堂,异香传遍百里。
后“丘”官拜某国太宰,国因战亡,“丘”遂率门人弟子周游列国,待得回归故地,“丘”于民间开学宫,著书立说。
“丘”闭门三年不出,著成《春秋》史简,纵论天下,抨击邪说,匡扶正道。
《春秋》出,礼制初定。英招之山有麒麟出世,口衔铁卷丹书,为《春秋》正名,天下遂以“丘”为圣人,中古乱象方才显现出一丝平定的曙光。
故后人言及中古乱世终结的功劳,圣人当占魁首,有为天下订立礼制的大功。圣人此举乃是被天地认可,麒麟正名的不世奇功。
麒麟乃是瑞兽,身缠瑞气,脚踏祥云。麒麟一出,天下皆知,这是哪一朝哪一代帝王都渴求的祥瑞景象。
“十二锦,麒麟出。”
六艺老人这一式,乃是暗含静极思动的道理,承启上一式龙蛇潜于大野,这一式是酝酿良久的终极道理。
草莽潜龙蛇,田野藏麒麟。
老人身体微动,右脚微微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步是潜藏在平凡之中一跃而出的不平凡,一瞬间整个地面都仿佛承受不住这一踏,开始微微晃动起来。
麒麟一出,天下皆知。
这一式,是结束,也是开始。
终乱世,开太平。
老人腰背一直,仿佛麒麟出世,已能看见天下乱世终结,看见太平盛世开启。
一时间,陈孟生仿佛在老人身上隐隐约约看到有一股微微可感的浩然正气在酝酿,似乎能沟通天地,沛沛乎充塞苍冥。
其气之磅礴,慷慨淋漓万古长存。
这股浩然正气,乃是六艺老人半百年华精气神的凝聚,乃是他从一介儒生到一代大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怀揣道义的体现。
这种浩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这是长此以往的坚持,其中有多少艰难险阻都不是常人能克服的。
也正是这样,六艺老人才可以称之为大儒,这不是恭维,而且真真切切的名副其实。
麒麟出世以后,天下复归太平。老人的气息也渐渐平复下来,最终归于好似水波不兴般的宁静。
“藏兵,你可看清楚了?”
老人睁开双眼,用一双澄清透彻的眼睛望向陈孟生。
陈孟生略微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每一招每一式,答道:“先生方才的功夫,藏兵略懂了六七分。”
“哈哈,好好好,”六艺老人擦了擦汗,手把着胡须笑道,“既然你懂了一些,那日后记得要勤加练习,那剩下的部分,只有你练会了才能懂得。”
老人似乎也有些吃不住日头了,擦着汗向着屋里走去。刚要进门,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向正准备练习的陈孟生。
“藏兵啊,你切记习武不能操之过急。要以你自己身体为重,若是体力不支便不妨先歇下来,这种事情,不急不急。”
言罢,老人转身进屋里去了。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深秋之际。
枯黄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夹杂着梧桐毛茸茸的籽实,脚踩在上面便是一阵簌簌声沙沙作响。
六艺斋依旧是老样子,人还是那些人,屋子也还是那几间屋子。
庭院里挂着的几尾鱼,倒是鲜鱼少了许多,腌制的鱼干多了不少。
天寒了,鱼也不好捉了。
陈孟生打完一套拳,擦了擦不算太多的汗,拾起放在树枝间的书就坐在庭院里的石墩上读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的日子倒是颇为清闲。平日里带着六艺斋的学生们读书习字,也曾见到五鼎侯府的两位公子来这读书。
刚开始的时候,那位方二公子来的时候还常常能见到杜胖子陪在身旁,也经常在一旁聊聊近况。但入了秋以后,就很少见到他了。即便见到,胖子也是匆匆忙忙来,匆匆忙忙走,最多不过点个头,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了。
胖子在忙什么,陈孟生不太清楚,也没问过。但是原因,他心里也颇为明了。
自从入了秋以后,天下的时局就开始乱了。大规模的仗虽然还没打起来,但各地小规模的摩擦却是没有停息过。
蕃镇,川蜀,江左,陇右,各地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动荡起来,各个原本暗藏在地底的势力也开始抬起头来。
复旧靖,开新朝,名头多不胜数,但目的都只有一个——争天下。
大靖的皇室几乎是绝了后了,即便是哪里还藏着那么一两个,也是吓破了胆的货色,哪里敢真的露头?
能在各地割据培植自己势力的,都是枭雄人物,没有几个简单的,一说起来,都想现在就能出兵征伐扩充实力。
但偏偏也是因为大靖皇室成了那副模样,现在整个天下,想出头的都出不了头。
不因为别的,就是缺一个名分。
说是虚伪也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好,是给自己立牌坊也好。但归根结底,就是缺那么一个金字牌坊。
这个天下,儒家道义为先,要称王,先要得民心。得民心,就必须先得有个好听的名号。
可偏偏,所有势力都欠缺这么一个名号,也就因为这个,现在天下处在了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
不过尴尬归尴尬,不代表底下暗流就停止涌动了。至少陈孟生在这六艺斋里,时不时都能听到一丝草木皆兵的味道。
胖子到处奔波,想来是得了方家二公子的举荐,有了重任,这才一副忙不过来的模样。
陈孟生虽然身在这六艺斋里,却不代表他的心就真的像他人那样清闲。天下虽然看起风平浪静,但实际上真的已经到了一点即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作为一介儒生,更何况是主张“经世致用”的张氏门生,陈孟生真的非常希望自己能够有所作为,不说阻止战乱发生,只是能为将来的太平做些什么。
轻轻弹了弹书卷,陈孟生叹了口气。
说不急,是假的。
在这鼎城过了这些日子,陈孟生对这五鼎侯也有些了解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个非常睿智的王侯。
而且这个人,礼贤下士,颇有一番仁德风范。
其实五鼎侯,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如果像胖子一样去依靠某位公子投奔这位五鼎侯,自己一出身就被打上了浓浓的派系烙印。
然而这些不义之争,陈孟生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心思去参与其中,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永远弄不清楚的糊涂账。
他若要在五鼎侯手下做事,那就要做得名正言顺,这自然也是要讲究名分的。如果这个名分不正,日后做起事来,那自然言不会顺。
只是这种机会实在是让人等得有些心如火燎,陈孟生也颇能理解圣人说出待价而沽时的心境了,这种煎熬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需要长久的时间去酝酿和等待。
酒愈酿愈香,茶愈品愈甘醇。
用时间换来的东西,才是真正值得反复去推敲的。
陈孟生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这些时日苦修武艺,确实吃了些苦头。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陈孟生对自己身体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因为身体似乎有些地方不大符合常理,只是自己虽然觉得不大对劲,却始终无从洞彻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从怀里掏出一块碎布,轻轻摊开,里面放着的,是那把符剑和那块拓片。
之前在东宝阁里发现的那枚铁球却是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想来是被江曦然绑起来的途中不慎丢失了,反正那东西不知道有何用处,丢了也就丢了,陈孟生倒没觉得有什么心疼的。
手拿起符剑,用手指在剑脊上细细抚摸,感受着上面的符文。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这是一段道言,似乎暗含着某些道韵,冥冥之中仿佛有鬼神莫测的威力暗藏其中。
可惜陈孟生不是道术高手,并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奥义。
对于未知的将来,陈孟生心里有些隐隐的预感。在烟波楼里听到那些话,似乎预兆着将来仙人出世之后,仙术可能会成为一种世人追逐的主流。
仙人灭了靖朝皇室,摆明了将来很可能不会再有王朝出现,所以若是能有机会提前接触到这个未知的领域,或许能够达到先人一步的效果。
在将来种种未知之间想要求得天下太平,必须要先知先觉,洞彻诸般变化,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变则久。
然而想太多倒也是没有太大用处,现在的他还没有办法接触到如同传说一般的那个层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孟生刚把东西都收入怀里,六艺老人手里捏着一页纸慢慢踱出了屋子,眉头皱成一团。
“先生,怎么了?”陈孟生连忙起身向着老人迎过去。
老人捏着纸的手放了下来,又提起来把纸交到陈孟生手里,喟然叹道:“乱了,乱了,都乱了。”
陈孟生摊开纸来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寥寥几句话:漠北呼延鲁无由起兵,翊阳、天珏、克奉三城被贼所占,群枭已动,乱起。
看完陈孟生不禁抬头望向天空,一口郁积了许久的浊气缓缓吐了出来,对这场战争他的心里早已做好准备了,隐隐都有些期待了。
“藏兵,”老人在陈孟生面前唤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这场战争等了太久了?看到一展抱负的期望了?”
陈孟生微惊,想来是老人看到自己的表情猜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连忙应声道。
“先生,学生确实对此战等了许久了。”
“唉……”老人叹了口气,似乎脸色有些疲倦,颇为难看,“当年老夫在朝中任职的时候,呼延鲁这厮还是小小总兵,有位老友便已看出这厮心怀叵测,可叹如今这厮已官居漠北节度使,还是死性不改,居然带起头来叛变。而且连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彻底撕破脸来抢天下。
“本来若是有人打着复靖,或是开新朝的旗号,想来这些个枭雄们都是不会乱来的。可他这么一弄,这仗一旦打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是要涂炭生灵啊!”
“先生此言差矣,”陈孟生思索片刻,竟然出言反驳了老人的意见,“先生试想,若是此人不反,迟早这些人也是憋不住要反的,是早是迟其实都不外乎反。
“堵不如疏,即便靠着大义又能堵多久?现在就已经是堵不住了。现在反了反而好,谁好谁坏,拉出来遛一遛,就能见分晓。
“自古春秋无义战。战争这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义与不义的,都是要生灵涂炭的,这是免不了的。至于所谓义军,无非是领导的那个人要民心。至于不义,无非就是不要民心罢了。
“这虽然有些霸家的道理,但却并不为过。这是事实,我圣道也未尝不可接受。既然战皆不义,我等儒辈当化不义为大义,匡扶天下,拨乱反正,迎头赶上,这才是我等应当做为的。”
“哈哈,”老人听了陈孟生的话,眉头不禁舒展开来,“是老夫矫情了,哪能用我辈的心思去要求那些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内涵真是极深啊,连老夫这样修养多年的身心,都难以秉持。
“藏兵你说得好。好一个化不义为大义,好一个匡扶天下拨乱反正!老夫老了,也折腾不动了,只好写写书,指望日后能教育一方子弟。可你还年轻,就应当这样迎头赶上,这才有我儒门的一番气概。也罢,老夫如今就修书一封,你带去那五鼎侯府,看能不能施展一番抱负,化那不义为大义,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谢先生举荐之恩!”陈孟生拱手谢道,眉间隐隐有些笑意,他来这六艺斋,多半也是想求一个机遇,如今有了老人这封举荐信,名正言顺,想必能施展开一番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