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陈建国回家,张萍很高兴,又关切地问陈建国怎么生病了。昨天听到儿子的同学捎来的口信,张萍着急得不得了,要不是听说已经快好了,张萍就差丢下地里的农活去学校看儿子了。
陈建国解释没事,张萍也量了量他额头的温度,才放下心来。
儿子难得回家,自然要张罗顿好的。张萍狠狠心,从罐子里摸出四个鸡蛋,又去隔壁陈建国他三叔家淘换了一条腊肉,准备开始做饭。
张营乡在陆海县城以北,大大小小辖了20多个村子,陈楼村更在张营乡西面,非常偏僻。村里的供销社早就撤销了,村民想吃肉的话,只能去七八里外的乡场,那里逢农历双日有集市。张萍本想割点肉给家里开开荤,但是显然来不及,好在还能弄到腊肉。
十一点多,一个矮个汉子扛着锄头进了屋,是陈建国的大哥陈建党。见到二弟回家,陈建党木然黝黑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陈建国在家中排行老二,老大就是陈建党。陈建党对读书实在没兴趣,初中二年级没上完就辍学了,现在陈家的农活主要就是张萍和陈建党两个人在做。老三陈建军在乡中读初三,还没放假,今天当然不在家。
陈建国还有一个妹妹排行最小,叫陈秀红,小学已经毕业,下学期就要去乡里读初一。陈秀红刚刚出去玩了,几乎是跟陈建党前后脚进的门。陈秀红跟陈建国这个二哥最亲,见到陈建国非常开心,大叫一声就扑了上来。
陈家兄妹的名字都出自陈父之手,建党、建国、建军,也正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至于陈父陈明元,目前是张营乡教办室主任。官不大,倒是一天到晚都扑在工作上,家里的农活基本甩手不管,连自家人等闲都难以看到人影。陈建军平时就是跟陈明元一起住在乡小的家属院。
一家四口人开开心心吃过午饭,陈建党去歇晌,陈秀红吃完饭就没影了。张萍歇不住,又忙着蒸馒头。
下午陈建国和母亲、大哥一起下地除草,回来时露水都下来了,三人的鞋底和裤脚都沾满了草叶泥土。陈秀红早早煮好了苞谷粥,可惜菜炒得乌黑,陈建国嚼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没抱怨几句,就被陈秀红狠狠地捶了两拳,陈建国只好明智地闭嘴。
八十年代的农村晚上根本没什么娱乐,村里有电视的人家早就挤满了人。87央视版《红楼梦》正在热播,老老少少早就守在电视机前等着了。陈建国隔壁三叔家就有一台14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陈建党和陈秀红丢下饭碗就去了那边。张萍洗过碗筷,见陈建国已经上床,交代几句也出了门。
《红楼梦》前世陈建国看了很多遍,现在当然不会去凑热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前陈建国还在想赶紧挣点钱给家里买台电视,省得母亲和大哥他们跑来跑去的麻烦。
接下来一个星期,陈建国都是天不亮就下地,晚上再踏着露水回家。除草、移苗、打药、施肥……母子三人齐心协力,终于将地里的农活收拾停当。这时候,陈建国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是没有机械化辅助,只能靠人力的年代。
陈建国歇了两天,想起跟王志斌的约定,就决定去找他玩。跟母亲交代一下,陈建国就出了门。
……
王营村在陈楼村西面,两个村子隔着田垄相望。禾苗青青,陈建国悠闲地晃过去,路上碰到熟人就热情地跟人家打招呼。
响应国家义务教育的政策,陈楼村的适龄孩童基本都上过学,但是全村能上到高中的一个巴掌就数得完。陈建国是村里目前唯一一个在读的高中生,少不得要被人问高考成绩,都被陈建国打哈哈地混过去。陈建国总不能跟人说自己知道体检没过,今年高考肯定会落榜吧?
陈建国觉得自家已经够穷了,可是每次来到王志斌家,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几间草房孤零零地竖在村头,看起来就心酸。
王家太穷了!
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屋檐很低,外墙上都是雨水冲刷的痕迹。一间是王家的堂屋,晚上则是王志斌和弟弟的睡房;另一间则是王奶奶在住,王志斌的妹妹和奶奶一起睡。土胚房旁边还有两间棚屋,墙是用捡来的砖头和石块砌成的,一间作灶房,一间是王志斌爹妈的房间。整个王家没有院墙,鸡圈、猪圈、柴火垛就杂乱地围着几间房子。
陈建国不是嫌贫爱富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跟王志斌成为朋友。不过每次进入王志斌家的“院子”,陈建国都得踮着脚尖,才能保证不踩到鸡屎。
“志彬?志彬?”陈建国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
“啊,是建国啊?”王志斌惊喜地从堂屋钻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高个圆脸的瘦小伙。
陈建国定睛一看,居然是吴飞,于是咧着嘴上前直接擂了吴飞一拳头,道:“好啊,你个臭小子,来看志彬,也不去找我玩?太不够朋友了!”
吴飞疼得只吸气,怪叫道:“你小子下手忒重,我也刚来,屁股都没坐热。我还说拉上志彬一起去看你呢!”
陈建国笑嘻嘻地道:“是吗?算你够意思!”
虽然脑子里住着四十多岁的灵魂,可是面对前世好友,陈建国自然地就流露出这个年纪才有的雀跃和激动。
三个人凑到一起好一阵打闹。
陈建国先谢过之前自己在学校生病时两人的照顾。问过之后才知道,吴飞在家做完农活闲着没事,就借了辆自行车来找王志斌,准备一起来看陈建国病好了没有。
能得到朋友的真切关心,陈建国很感动。三人说了会儿话,又商量怎么玩。王志斌提议打牌,被吴飞一巴掌打在头上否决了——吴飞已经闲了好几天,在家跟人打牌打得都快吐了!
商量来,商量去,于是决定下河摸黄鳝。
三个人就吴飞骑了车,是那种老式的二八自行车,前面还有横梁。不过王营村离河近,于是三人拿着篓子,干脆挤在一辆车上就出发了。
吴飞性子跳脱,骑着自行车还不安生,逮着路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就口花花,还吹呼哨。乡下女人都泼辣,虽然看着吴飞面生,但是都认识陈建国和王志斌,当然不会白白被调Xi。羞涩的也就是“呸”一声,掩面走开;不客气的追上来就掐人,追不上就叉着腰跳脚大骂。
王志斌脸皮最薄,又挤在最前头,羞得满脸通红,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坐在后座的陈建国最倒霉,刚才差点被一个泼妇拉下车,气得他在吴飞后背上“啪、啪”扇了好几巴掌还不解气,心里非常郁闷。自己好歹也算几十岁的人了,今天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吴飞倒是乐此不疲,三人这一路惹得鸡飞狗跳。
从王营村出来沿着村西头的小路骑,很快就下了河。说是河,其实很小,最窄处才三米多宽,也没名字,附近村民就叫它“小河”。最近没下什么雨,河水很浅,最深处还没漫过膝盖。都是河边长大的,当然不会怕水,三人跳下自行车,甩下鞋子,挽着裤腿就下了河。
他们下河的地方是个小河湾,小河在这里转弯往西,再绕过几个村子,就汇入南河。南河比小河大得多,河面非常宽。南河沿岸有好几个沙场,前几天陈建国和王志斌他们搭的那个顺风车就是下南河拉沙的。
王志斌嘴里不停埋怨吴飞刚才干的事,吴飞乐呵呵不在意,还笑话王志斌,两人又斗起嘴来,陈建国听得直摇头。
要说摸黄鳝,还是王志斌最有能耐,他看中的洞基本都不走空。没半个钟头,就摸出来三条,陈建国和吴飞看得眼馋。吴飞缠着王志斌教,王志斌还想拿捏,被吴飞按到水里一阵挠痒,王志斌不得不投降。陈建国和吴飞按着王志斌的指导慢慢摸,十几分钟后,吴飞就有收获。虽然个头很小,吴飞仍乐得手舞足蹈,结果滑溜溜的没攥好,窜到水里没影了。吴飞气得大骂,陈建国和王志斌直说活该。
三人笑笑闹闹,天擦黑才上岸。陈建国虽然一无所获,但仍然玩得很开心。王志斌和吴飞合起来抓了十来条,成果斐然。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吴飞自己发现一个小洞,王志斌说应该没有,吴飞不信,结果还真摸出来一条。吴飞来不及得意,就见陈建国和王志斌慌不迭地跳开,当下浑身一激灵,连忙甩开,三人一惊一乍地窜上岸。吴飞这才知道原来摸到了一条“水长虫”,也就是这里人对水蛇的俗称。
吴飞还没心没肺地大笑,说怪不得那么粗,攥在手里一点都不老实,不停摇头甩尾。
王志斌没什么,陈建国被吓得脸发白,手脚都在抖。吴飞和王志斌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连连怪叫,看陈建国平时表现得很沉稳的样子,没想到原来这么胆小,两人好一通嘲笑。
陈建国只能摇头苦笑,没办法,谁让自己就怕这些玩意。
后面不管吴飞和王志斌怎么拉,陈建国就是不下水,只肯站在岸上看两人摸。所以后来都是王志斌和吴飞两人的表演秀。
回到王志斌家,天都擦黑了。
王父一整天都在外面跑村串户修鞋子,回家看到儿子的朋友在,很热情,说什么也不让陈建国和吴飞走,非拉着一起吃晚饭。王家一家人加上陈建国他们两个,将小饭桌围得严严实实。现炸的黄鳝金黄诱人,刚被端上桌,就被分完了。王父好酒,还舀了一坛自家酿的高粱酒分给大家喝。
吴飞喝了两小碗就不省人事,晚上就留在王家跟王志斌兄弟挤挤睡。陈建国喝得不多,家也近,酒足饭饱后,谢绝了王家人的再三挽留,出门回家。
两个村子前几年就通了电,但是到目前为止用电的人家还不到一半。这时候农村的习惯就是天黑就吃饭,能不开灯就不开,更何况今天还是满月,四下亮堂堂的。吃完饭的村民们或跑去别家串门、看电视,或凑在村头纳凉闲聊。头顶上月光皎皎,陈建国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头,进村的时候也没看到什么人影。
陈家在村子最东头,陈建国这时候已经酒气上涌,走路晃晃悠悠。刚转过一户院子,就听到“吱呀”一声,有人开门走了出来。
陈建国停住脚,醉眼惺忪地回头看,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端着水盆站在门口,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还湿湿地披在肩上。陈建国迷迷糊糊的正要打招呼,却见那女孩“哎呀”一声,双手掩胸,也不顾脸盆摔在地上,麻利地转身、回院、关门,一气呵成。这时候,陈建国的手才扬到半空。
响声有点大,水也溅到身上不少,陈建国总算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有人影一闪,连是谁都没看清楚,不过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白白的,还在晃动……
陈建国实在是太困了,摇摇头不想多想,转过身一步三摇地回了家,却不知道就隔着一道门,正有一个姑娘上身只披着短袖,满脸通红。
李玉梅双手拉着衣襟恨恨地顶在门后,心里一阵狂跳。因为洗完澡图省事,只披着衣服就出来倒水,却没想到被看了个精光。李玉梅一眼就认出是陈建国,却不知道陈建国是故意偷看还是恰好经过。不过闻着一身酒气的样子,莫不是醉酒之后起了色心故意来自家趴墙角?
想到这里,李玉梅脸红心跳,只觉得腿脚发软,忍不住轻啐一口:“这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