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乌云”,就是旨在把银行的权利从铁路行业中彻底拔除的惠勒听证会。顾名思义,该听证会自然是由一位叫惠勒的同志主持的,不过,我们在这里重点要谈到的还不是惠勒兄,而是一个更加如雷贯耳的名字——哈里·杜鲁门。这位日后的美利坚合众国第三十三届总统,在当时还只是一个不太起眼的来自中西部的小参议员。老规矩,先看简历:姓名:杜鲁门性别:男籍贯:美国密苏里州职业:农场主、官员党派:民主党教育:堪萨斯城法律学校(两年的法律课程)身上盖着闭塞的中西部的烙印,出身乡野“地主”家庭,没有上过像样的大学,文凭也只混了个法律“大专”……在摩根们看来,这个杜鲁门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凤凰男”,根本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另一方面,怀着自伤身世与恃才傲物的矛盾心情,该“凤凰”对于高高在上、习惯了拿鼻孔瞧人的华尔街银行家们也一贯没什么好印象。“大约是怀着嫉妒罢”,文学大师鲁迅的话说得很妙。杜鲁门在1935年参加了一个由具有进步党倾向的民主党人伯顿·惠勒任主席的委员会,专门调查银行家们对于铁路的影响。30年代的铁路行业正在经历着内忧外患——一面是大萧条留下的烂账,一面是航空、货车等新业务的竞争。
人们把铁路的普遍运营不善归因于传统银行与铁路之间那种排他的掌控关系,这样一来,当时仍然垄断着铁路债券发行的摩根财团和库恩—洛布银行就成了众矢之的。确切地说,是“又”成了众矢之的。更加要命的是,杜鲁门很快就被人引荐给了“摩根的恶魔”——路易斯·布兰代斯,从皮尔庞特时代反对摩根垄断纽黑文铁路开始,这冤家从来就没放弃过他的理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见识了布兰代斯的舌灿莲花之后,杜鲁门几乎毫无招架能力地被争取了过去。从此以后,他不仅举双手赞成通过竞争性招标割断某一家银行与铁路的独家联系,而且几乎全盘接受了布氏以小企业和反托拉斯为基础的竞争性经济的理念。山雨欲来,杰克和拉蒙特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这一回他们决定先解决自己内部的问题,绝不授人以柄。首先要打发掉的就是不争气的范·斯韦林根兄弟。这哥俩儿治下的阿利甘尼公司跟它的主人们一个品行——烂泥扶不上墙。在特别不见外地从摩根银行或者是肯卖摩根银行面子的机构(比如当年的复兴金融公司)化了一大圈儿缘之后,公司无耻地破产了。
年复一年,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摩根银行在兄弟俩身上秘密砸进去了4000多万美金,到头来也没能挡住曲终人散的结局。权衡利弊之后,摩根银行决定尽量避免政治上的风险,不再由自己来控制兄弟公司的附属担保品——庞大的阿利甘尼铁路和房地产王国。“最近外头风声正紧,惠勒委员会那帮人可是不好对付,看来咱们只有吃了这个眼前亏。”拉蒙特建议杰克,卖掉阿利甘尼的股票。这个决定是耐人寻味的。事实上,这等于是摩根财团公开向华盛顿低了头。无可匹敌的权力与威望已成昨日黄花。不用说,摩根的合伙人心里都不会太舒服,但时不利兮奈若何?昔日的华尔街枭雄们也只有自我安慰:唉,退一步海阔天空吧。拍卖的消息发在了一份不起眼的小报上。不久,拍卖会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隆重”召开了。乔治·惠特尼无奈地接了这份丢人现眼的差事,代表摩根财团出席了拍卖会。
他衣着光鲜地坐在拍卖行廉价的椅子上,背绷得笔直,勇敢地面对镜头,尽量保持住脸上皮笑肉不笑的造型。不过,当拍卖师那一锤子砸下去的时候,惠特尼脸上的肌肉还是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占美国整个铁路系统1/10的阿利甘尼铁路就这么一锤子砸没了,更叫人郁闷的是,28000英里的铁路仅仅卖出了300万美元——这才是如假包换的“白菜价”——与此同时,摩根银行硬生生损失了900万美元。神奇的是,300万美元的铁路最后是被斯韦林根兄弟凑钱又买回去的,这兄弟俩的脸皮之厚、心缝儿之宽,简直已经到了天下少有的地步。更加神奇的是,在拍卖会之后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一向心宽体胖的兄弟俩竟然商量好似的先后撒手人寰,只剩下那段他们心爱的传奇铁路,孤零零地成了银行的“死当”。“主啊,谢谢您终于带走了他们。顺便也请您理解我化悲痛为欣喜的复杂心情吧。”葬礼上,摩根合伙人个个透着那么一股神清气爽。然而,天不遂人愿,麻烦并没有随着兄弟俩的入土而湮没。
摩根银行近乎于讨好似的主动与铁路公司划清界限的举动也没有感动惠勒委员会。1936年,在委员会的顾问、犹太律师马克思·洛温索尔(此人正是为杜鲁门和布兰代斯牵线搭桥之人)的英明指挥下,委员会斗争的矛头开始向与死去的兄弟俩渊源极深的摩根银行集中。昨日重现。华尔街23号又一次无奈地向“入侵者”敞开了自己的大门,像佩科拉听证会时期一样,惠勒派出了自己的“精锐部队”,不眠不休地驻扎在摩根银行翻查资料,越来越多的脏手印留在了摩根合伙人们所珍视的那些神圣的文件上。“豺狼当道啊,这些该死的犹太律师。咱们怎么就摆脱不掉‘替罪羊’的命运了呢?前几年莫名其妙地替那些胡作非为的投资银行背了黑锅,如今又要给那两个无能的家伙当替身,唉!”一筹莫展的拉蒙特向杰克抱怨着,不知道摩根银行究竟是哪里犯了太岁。1937年,情况有了变化,只可惜,不是朝着有利于摩根的方向。
这一年,借着惠勒忙于最高法院内部权力斗争、无暇他顾的机会,杜鲁门登上了调查委员会主席的宝座。“露脸的机会来啦。”杜鲁门心中暗喜,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他很快从自己所熟悉的家乡往事中找到了灵感,将焦点锁定在了1930年斯韦林根兄弟收购密苏里太平洋公司一事上。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杜鲁门对太平洋铁路的调查迅速形成了一石N鸟的效果,调查所揭露出的恶行对阿利甘尼公司及其最终控制人摩根银行形成了全方位、多角度的打击:首先,这次收购本身就不够光明磊落,一度因为摩根银行的“优惠门”事件而成了一桩公开的丑闻;其次,收购之后阿利甘尼公司的管理严重不及格,太平洋铁路每年的红利大部分都被股东层层抽掉了,没剩什么油水的公司只好大规模裁员,并且根本没有钱做必需的系统改造和应急基金,这最终导致这段铁路成了一头没有草吃却还在被拼命挤奶的可怜奶牛;再次,为了合法地盘剥这头“奶牛”,公司向密苏里州的立法者行贿,赃款甚至大方地列入官员的收入明细……简直是赤裸裸地行苟且之事!未来的总统大人怒了。对太平洋铁路的调查对杜鲁门影响深刻,他亲眼见证了银行家的欲壑难填以及铁路体系的混乱不堪,从此对他的伟大导师布兰代斯同志深信不疑。
此后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坚持认为:华尔街的银行们是一群自私而贪婪的家伙,“随时准备着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牺牲广大群众的利益”。随着调查的深入和丑闻的大白于天下,杜鲁门很快就对伸张正义、解民倒悬的美妙感觉上了瘾,革命的英雄主义生根发芽。特别是当对手是不可一世的摩根财团的时候,这位年过半百却仍然自诩为“正直的农村青年”的未来总统,产生了一种只身擒虎的武松式豪迈情怀。他在给自己夫人的信中斗志昂扬地写道:“在纽约是一片怒火,担保信托公司和JP摩根动用一切手段来逼我罢休。我要么完成这个任务,要么以身殉职。”好一派英雄赴死、舍我其谁的气派。当然,正如你我所知,杜鲁门总统平平安安地活到了88岁高龄。不久以后,他还将从罗斯福手中接过美国总统的大印,并且,在他统治时期,不可避免地要与华尔街、与摩根们联手共事、精诚合作。哪怕,那只是一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