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代后期,当奈氏“死亡贩子”听证会最终也把矛头指向了摩根银行时,杰克终于万般无奈地意识到:童话故事里的巫师真的是存在的,他们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尽职尽责地给被他们挑中的倒霉蛋们施加诅咒,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摩根家族就是一个不幸的“中招”者,那个叫做“听证会”的咒语如影随形,给摩根家的人招来了一个又一个难缠的敌人,从布兰代斯到佩科拉,又到杰拉尔德·奈,谁知道还会有多少个冤家找上门来。跟佩科拉听证会一样,摩根银行本来并没有进入奈的视线。这位仁兄的目标原本非常明确:舍得一身剐,敢把军火贩子们拉下马。由于在一战期间获得超额利润,并且被曝光参与了战后德国的重新武装,杜邦公司从众多军火制造商中脱颖而出,成了奈的“靶心”。与身为资深检察官的佩科拉不同,身为参议员的杰拉尔德·奈的才华不在口头,而在笔头。于是,从1934年末开始,奈参议员坚持不懈地对杜邦公司进行笔伐,论点只有一个:这些人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真正的祸根。一篇篇材料充分、论据充足的文章频频见诸报端,《幸福》等杂志因为这些大爆猛料的文章而销量劲增。
很快,在报纸杂志上发发文章已经不能满足参议员的雅兴,他大笔一挥,一部大部头一蹴而就,拜其颇具煽动性的书名所赐,该书一上市就卖断了货,并迅速蹿上了各大畅销书排行榜的榜首,这就是著名的《死亡贩子》。《死亡贩子》的畅销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如果你仅仅以为是一部同名电影被搬上了荧幕,那你就太缺乏想象力了——事实上,是一个针对杜邦家族的同名听证会被搬上了美国的参议院。像三年前的杰克一样,1936年,皮埃尔、伊雷内、拉蒙、弗利克斯,几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杜邦家族的头面人物活生生地走进了听证会的证人席,走到了聚光灯下,走进了公众的视线,这可比看电影刺激得多。一开始,这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们也像杰克一样小瞧了自己的对手。他们一边高调进行场外斡旋,阻挠参议院的调查,一边大摇大摆地登上听证席,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势。倒霉的是,他们碰到了跟佩科拉一样一根筋的杰拉尔德·奈。
听证会以“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劲头向前推进,每天都有新的丑闻爆出:在一战中赚得盆满钵满的杜邦公司竟然也偷税漏税,它在1918年到1920年末交的140万美元税款实际上不过是1918年一年的;他们还巧立名目,明明已经拿到了美国政府支付的拆除工厂的钱和协约国“赞助”的建造工厂的钱,还是把“工厂报废”堂而皇之地写进了申请净亏的理由;杜邦公司早在1924年就已经知道德国开始重新武装,并且正在跟希特勒的德国军火公司签订战前和战后卡特尔协定;杜邦公司还拥有大宗德国军火公司的股票……民愤倒是煽动起来了,但杜邦家族的嚣张气焰却没有如愿以偿地被打击下去。这一回,罗斯福和他的参议院惹的可不是斯斯文文的银行家们,军火贩子生起气来,后果那是相当的严重啊。
杜邦家族毫不示弱地向罗斯福政府发动了自卫反击,事情一度闹到了差点武装政变的地步。您一定认为,如果到这份儿上还能够出现转机,那真得靠上帝显灵了。但千万别低估美国人民浪漫的天性和发自内心的幽默感—— 1937年6月,一则花边新闻轰动了全美:“小富兰克林·罗斯福与埃舍尔·杜邦结为伉俪,婚礼在特拉华布兰迪瓦河畔某教堂举行。新郎的双亲富兰克林·罗斯福及夫人主持了婚宴,并向新娘的叔叔伊雷内和拉蒙·杜邦祝酒,庆祝两家喜结良缘。”“没办法,谁让孩子喜欢!”“总不能叫他们重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覆辙吧?”两边的家长各自摆出一副拗不过孩子的慈父姿态。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事情只是这么简单。又一次,伟大的“若为利益故,什么都可抛”的实用主义哲学扮演了上帝的角色。但“上帝”把摩根银行给忘了。
这边一对亲家光忙着一笑泯恩仇了,谁也没想起来那边摩根银行还在“死亡贩子”听证会的泥潭中苦苦挣扎呢。虽然听证会一开始不是冲着摩根来的,但随着调查的深入,杰克和拉蒙特猛然发现,自己想不被卷进去太难了。20年代曾令摩根银行引以为傲的“影子政府”身份,如今却成了甩不掉的“紧箍咒”——当年是谁力排众议主张给协约国贷款?是谁主导了全权负责协约国武器供应的“出口部”?又是谁一手包办了杜邦等军火商人的资金周转……是我,是我,还是我。杰克和拉蒙特沮丧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摩根银行成了“原罪”的注脚——客户犯了错误也好,社会出了问题也罢,他们随时都得准备迎接瓢泼的口水,迎接美国人民一点折扣也不打的恨乌及屋。正是在这种领悟之下,当又一片听证会的乌云朝自己头顶飘过来时,摩根银行决定,这回得先修好自己屋顶上的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