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摩根所熟知的那种家长式的老板和员工间的稳定关系一去不复返了。雇主们和工人们正打得不可开交,1934年,美国发生的罢工事件竟然多达1856起。当时资方普遍采取的血腥镇压方式,更是闹得城市街头一片腥风血雨,以至于著名的工人运动领袖约翰·刘易斯悲愤地说:“美国的工人像古代的犹太人,心中满含悲伤。妇女们为生者恸哭,为死者守灵。”1935年,为了缓和愈积愈烈的社会矛盾,罗斯福政府通过了瓦格纳法案(该法案保护工会代表工人与雇主进行谈判的权利,同时禁止资方不公平的管理行为)。杰克不得不又一次掏出昂贵的律师费,来搞明白这个劳什子法案——新政以来名目繁多的新法案弄得杰克劳神伤财。更叫杰克恨得牙根痒痒的是,大把“学费”换来的往往是一肚子闷气。归根结底,几乎没有几个法案是不跟华尔街对着干的。这不,等到终于弄清楚了瓦格纳法案的要义所在,老头儿又不乐意了,气哼哼地逢人便说:“什么?衣冠楚楚的绅士们要坐上谈判桌跟工人搞什么‘集体协定’?成何体统!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支持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听说。
了解杰克脾气的摩根人谁愿意触这个霉头?大家只是纷纷附和着:“对,这成何体统。”“就是,太不像话啦。”刚把老头儿安抚住,1936年,摩根银行的重要客户通用汽车公司就遭遇了一次工人大罢工。这次罢工持续了44天之久,最终以罗斯福总统亲自出面斡旋而通用的董事长、杰克的老朋友——艾尔弗雷德·斯隆做出让步而作罢。很快,美国汽车工会(UAW)进驻通用。穿西装、戴礼帽的人不再是不可撼动的掌控者,这个事实给杰克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工会是迄今为止地球上出现过的最糟糕的东西。”不久,杰克的另一位老朋友,已然74岁高龄的亨利·福特喟然长叹。经过了旷日持久的对峙甚至是流血冲突之后,最后的堡垒升起了白旗,随着福特汽车公司的缴械,UAW取得了全面胜利。杰克隐隐感觉到,他们的时代远去了。经济的变革必然伴随着深刻的社会变革。并且,这种变革往往来势汹汹,不可逆转。对于仍然沉浸在爵士乐时代迷梦中的杰克与福特们而言,比起新政所带给他们的实际利益损失,这一点更叫他们介怀——还没等老哥儿几个好好地叙一叙旧,他们所熟知的那个香衣鬓影、宝马貂裘、觥筹交错的绅士时代一夜之间已经无迹可寻。
如今,街上满是散发着汗臭的工人们,他们精神抖擞,嘴里嚣张地大声哼着迪斯尼动画《三只小猪》中的那首著名的歌谣:“我们不怕大野狼,啦啦啦啦啦……”叫杰克难以适应的,不仅仅是美国国内社会的巨大变化,全世界似乎都在挑战着他的传统和规则:1936年1月,英王乔治五世去世了,他的儿子继位,史称爱德华八世。短短10个月之后,这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小国王惊世骇俗地宣布:朕要退位,不跟你们玩儿啦。然后头也不回地挽着他的老美人儿周游世界去了,成就了史上最著名的一段风流韵事。对这一壮举,一向保守的杰克可没瞧出任何可歌可泣之处,他不无鄙夷地对他的英国朋友说:“可惜啦,看样子这个小国王根本没有勇气干自己的事业。”无论如何,国王离家出走这件事对于有着深深的英国情结的杰克而言算不上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他又郁闷了。郁闷的事情接踵而至。一年以后,1937年7月,摩根的老主顾——日本人又干了一件叫杰克大跌眼镜的事。有个在中国北京城外卢沟桥驻守的日本小兵,溜过桥去逛中国的窑子,日军司令居然硬说中国人把他绑架了,并以此为借口悍然发动了对中国北京和天津的进攻。
著名的卢沟桥事变爆发,摩根的日本朋友们的野心再也藏不住了,世界舆论为之哗然。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摩根银行在欧洲的两个重要客户之间进行了一次历史性的会面——1937年夏天,墨索里尼首次拜访了德国。据说,热情好客的希特勒同志特别送上了德国当地的“土特产”作为见面礼——两枚连夜赶制出的勋章,一枚“驰名世界”的铁十字勋章,另一枚是通常只有希特勒本人才有资格佩戴的金质国家勋章。相比之下,墨索里尼的见面礼则显得有些偷奸耍滑,他将意大利法西斯党的最高荣誉称号“荣誉军官”授予了希特勒。
“这笔买卖做赔了,早知道我也送他句吉利话儿什么的就行了。”希特勒心中暗自嘀咕。无论如何,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就在那一刻,整个欧洲打了个冷颤。“全世界仿佛都充斥着虚伪的同盟和赤裸裸的阴谋,杰西,真庆幸你不用看到这些。”杰克形影相吊地坐在他那所拥有45个房间的豪宅里,喃喃地说。外面,是那个他越来越不熟悉的世界。1937年冬天,已经荣登摩根家族“最讨厌的人”榜首的“小弗兰克”再次当选美国总统,进入了自己人生中最为辉煌的阶段。而“小摩”已经70岁了,垂垂老矣,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能够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少。然而,麻烦仍在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