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自入秋以来身子圆润了不少,是越来越好看了。”夕颜细心的给琉璃绾了个云鬓,斜斜的插上一只丁香花的步摇,“今日画师们都从宫外进来了,要给各位小主画像,小姐今日可一定要好生打扮才是。”
“画像?”琉璃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果然略饱满了些。是宫中的生活太过闲适安逸了吗?她突然有点怪自己。
“是呢。”夕颜并未察觉她的心思,“按照宫里的规矩,每次选秀之后就应该请画师入宫为各位新晋的小主画像,献给皇上,可是内务府的司礼大主管在选秀期间便身体有恙告老还乡了,接任的司礼还不熟悉内务府事物,竟将绘制肖像耽搁到了现在。不过,皇上不似先帝那般对秀女画像一事特别在意,倒也没人计较了。”
“原来如此。”琉璃扶了扶云鬓,“姐姐与那些宫中老人可会参加?”
“德妃不必参与,但是如此大的场面也一定要有一位位分高的人参加主持大局,这事皇后与贤妃一定是懒得管了,淑妃身子不好,瑾妃自己也是新妃,想来能去的就是季妃了。”
“自入宫后还从未与季妃打过交道,只远远见过几次,听雪见姑姑说过她性子是最平淡的,想必是个极好的人。”琉璃本觉得画像一事枯燥无味,一想到季妃,便觉得自己也安静了下来。后宫中实在是再难有这样的人了,在宫里的时日已经有几个月了,她早有耳闻,季妃相貌平平,出身卑贱,多年以来皇上虽并不宠爱她,但是每隔一个月或半个月的总要去她的咸安宫坐上一回,或喝杯茶,或与帝姬一同用膳,想必也是季妃使皇上觉得内心安宁的缘故吧。
“季妃的性子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好呢,”夕颜梳好了头,像端详一件瓷器一般端详着琉璃,“今日一定要让画师好生画画小姐,这画要献给皇上并留存的,重要着呢,奴婢听闻,皇上还会选上几幅挂在养心殿呢。”
“美自是美,丑自是丑,人的相貌哪能是画师能画出的,即便是再好的画,也总不能像人一般有神有韵,只是个形式罢了,何必当成个多重要的事。”琉璃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她的画技是琴棋书画中最差的,从小便不是很喜欢。
“小姐有所不知,这画师啊,都是从全国各地送来的人才,其中便有一位张之亮先生,据说他曾画鱼于市井,竟引得数只夜猫垂涎呢。”
“是我们的人?”
“什么都瞒不过小姐。”夕颜笑着说,“雪见姑姑早就告诉了奴婢,张先生到时候便是小姐的画师,一定会将小姐画的艳压群芳,得到皇上的注意的。”
琉璃低着头闷着不说话,她摆弄着手中的绢帕,如今时局动荡,姐姐越来越心急,若是这次真的脱颖而出,那么也许真的逃不开要去侍寝的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都是自己的选择。
摘星楼。
午后的阳光甚是温暖,在这严寒的深秋竟有了丝丝暖意,宫嫔们个个花枝招展,几位大妃果然都没有来,季妃安静的坐在前面,下首也按照位分依次落座,位分在正七品以上的都来了摘星楼,除了已经死去的刘芬仪和逸婕妤。
犹记得十四人一同缝制寝衣的时候仿佛还是昨日,今日却只余她们十二人,才几个月的光阴而已,往后,这紫鸾连城的上方,又要填进多少无辜的亡灵,萦绕不散?
“各位画师,”季妃缓缓的开口,她的声音就像她的性子一样不疾不徐,“此次的画像,进献给皇上,皇上会从中选出一位魁首,入宫成为太子傅。所以还请各位展尽毕生所学,不要辜负皇上的期盼。”
“臣等谨遵娘娘教诲。”
季妃微笑着一拂手,众画师便依次落座,坐在各位小主的椅子前。
琉璃坐在最末的位置,前方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就是夕颜所讲的张之亮先生吧,她看着他运笔成风,无端端生出几分烦闷,盼着这一个时辰快些结束。
没有人注意到,孙婉仪在对着她对面的画师时,竟红了眼眶。
水墨似乎瘦了些,憔悴了些。
她不敢问他经历了什么,怎样被德妃找到,怎样来到宫中,她甚至不敢望着他漆黑深不见底的双眼,她看他认真的只是画着她,又有多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个瞬间。
在孙府时的时光跃然于眼前,她脑海中回荡着当年的一幕幕往事,他那时执着玉扇,迎风而立,看她坐在檀木桌前用簪花小楷誊写《诗经》上的句子,写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她心虚的抬头看他,却意外与他的目光相遇。
那目光冰凉,似他的人一般,如水的冰凉,却使她屡屡身陷。
“时间到了,请各位画师呈上作品,本宫自会派人呈给皇上,各位先安置在倦勤斋便是,如有佳音,本宫自当通知各位。清宁,带各位画师去领赏赐吧。”
“臣等谢娘娘恩赐。”
季妃身边的掌事姑姑清宁带着十二位画师离开了,十二位小主也是坐了一个时辰四肢酸痛,得了季妃的准便站了起来舒展筋骨,也顺便能看到自己和其他人的肖像。
在夕颜的搀扶下,琉璃先看了看自己的画像。
夕颜惊喜的叫好,琉璃却不以为然,美则美矣,张画师为了自己能够得到皇上宠爱,将自己的画像画的比自己还美了三分,反倒失真。
循着次序走过去,看了一众宫妃的画像,虽然不精于此道,但是毕竟还是懂的欣赏的,比起张画师,其他画师的技艺果然逊色,虽都有竭尽毕生所学,但是细微之处便能看出是没有自己那幅画像的神韵。看来长姐当真做足了功夫。
她一步步走着,最后在孙婉仪的画像面前停住了脚步。
画师画像,事关画师自己的前途和画中小主的前途,理应尽心尽力,而这位画师的画,则将孙婉仪画丑了三分。
除了自己是因为长姐另有安排,其他画师与宫嫔的搭配应是随机才对。如今孙婉仪已经是长姐的人,长姐就算不是有心相助,也必定不会害她。这能入宫的画师,技艺自然是万里挑一,若说是画师才艺不精显然说不通,相反,美人很多人都会画,能将人画丑,却又建立在与其本身长相一致的基础上,却是难上加难。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孙婉仪,只见她看着自己的画像,不恼也不闹,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入她的脑海,莫非这孙婉仪与自己一样,本就意在无宠?
正想着,张婕妤迎面走了过来,“冬妹妹,史姐姐的身子越发沉了不爱动,现在用晚膳早了些,不如你我同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姐姐既然想去妹妹陪你便是。”琉璃笑着应承,便也对画像的事暂且放在一旁,御花园秋日的菊花开的极好,去走走放松心情也是好的。
姐妹二人一同往御花园走去,夕颜和吟韵在后面跟着,远远地就看见御花园遍地金黄,秋风瑟瑟中极为赏心悦目。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张婕妤竟几句诗词脱口而出,琉璃不禁心惊,诗词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境,无意中流露的感情方是心底最深的欲望。张姐姐平日云淡风轻,却想不到暗藏了如此的雄心。
张婕妤也略微觉得失言,忙解释道,“你看,我随口一念,妹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姐姐哪里的话,姐姐好才学,妹妹以后该好生学习才是,这满目的金黄在姐姐眼里是豪情万丈,在妹妹眼里便只能想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安逸来,看来妹妹小家子气,比不得姐姐出身名门,腹有诗书气自华呢。”
“闲云野鹤也是一种自在,妹妹蕙质兰心,不要妄自菲薄才是。”张婕妤见她没有多想,方才放了心,二人继续赏菊前行,忽的一阵风吹来,竟吹来了一方绢帕,青白色的料子似乎是男子的样式,微微发旧的质感似乎是有了一定的年岁,婕妤好奇的拾起,绢帕上竟是题了字: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字是极工整大气的正楷,放眼京城,也是找不出这样的好字来。
婕妤出身文臣,自是从小饱读诗书,见过不少文豪的墨宝,可而今见了这字竟也赞叹不已,“好字!妹妹你看,不知是何人在这御花园遗失了手帕?”
琉璃歪着头看了手帕许久,“不如我们在这里等等看,也许会有人来寻。”
“可这手帕是男子的款式,若是那位公侯入宫来此,失了手帕,你我宫妃身份怕是相见有所不便。”张婕妤略有忧心,“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琉璃又细看了看手帕,“虽是绢布,却不是十分金贵的料子,想来不是王室之人,如此一方旧手帕却又舍不得扔,题上了字却又因风遗失,想必失主很着急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琉璃不怕忌讳,若是姐姐觉得不妥,便先回去吧,夕颜在此处陪我即可。”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既然妹妹想等,姐姐同你一起等便是。”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画师装扮的人从远处走来,一身白衣,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什么。
琉璃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俊美儒雅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是画意。远远的走来,便像是从画中走出,身上有不知名的气息淡淡散出,冰冷而充满吸引力。
从小到大,见过的男人最多便是在歌舞坊学艺那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市井男人,虽偶尔也有寄情于犬马声色间的迁人骚客,不乏满腹文采气度不凡的文人书生,更有达官贵人家的公子权贵,但却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宛如天子落凡尘,不染尘埃。
琉璃曾一度自认美貌不足,但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仙气可谓独一无二,才自信入宫相信会得皇上看重,助姐姐一臂之力,却在见到他,便觉得自己终究是凡夫俗子。
就连九五之尊的君王,琉璃也觉得,虽有王者独一无二的气度和威严,单论样貌,也远不及这位画师,令人望一眼,便不愿再抬开眼。
张婕妤却认出了他——“是他?”
琉璃这才回过神,“姐姐认得此人?”
“画像时我坐在孙婉仪身旁,此人是孙婉仪的画师,与我是斜对过,你们离得远没看见,如此俊美,不光是我,就是瑾妃当时也远远的看了他好几眼呢。”
说话间画师已向她们走来,行了礼便开口问道,“在下失礼了,二位小主可曾见过一方绢帕?”
张婕妤举起手中的绢帕,“我们刚好偶然拾得了一方。不知是否是先生所求。”
那画师看了一眼便行礼道谢,“正是,如此,水墨谢过二位小主。不知二位小主是哪宫的,他日定当为二位小主送上谢礼。”
他身量很高,琉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慌张的低下了头。
张婕妤觉得有些好笑,“你这画师真是有趣儿,我们不过是随手捡了你的绢帕,你竟认真到要送上贺礼。依我看不必了,你好生收好这帕子,莫要再遗失了才是。”
画师还想说什么,却犹豫了片刻并未开口,鬼使神差般,琉璃竟不由自主的说,“我二人是长春宫婕妤张氏与常在冬氏,画师若是有什么差人送去长春宫便是。”
话一出口,她便后了悔——张婕妤不知会怎样想,保不齐她起了什么心思,便是天大的祸患。
那画师似乎很是意外,但又随即恭敬的行礼,“既然如此,那么水墨再次谢过二位小主,恭送二位小主。”
张婕妤面色复杂的拉走了琉璃,她特意绕了一条鲜有人走的远路回长春宫,路上她犹豫了许久,方才说:“妹妹,做姐姐的也是为了你好,你我是宫妃,还是不要与那般陌生的男子有什么往来,方能自保。”
“姐姐多心了,妹妹只是见他是画师,想必会画些什么回谢你我,他写得那样一手好字,画自然是极好的,说到底竟是妹妹贪图他一幅画罢了。”
“如此便好。”张婕妤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二人便继续说笑着,回了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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