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丽媛挂电话后,头也不回地走到沙发边,把自己的挎包提起放在肩头。然后将女儿的挎包抓起来,伸手给女儿递了过去。
“蕾蕾,刚才你爸的秘书小宋打电话来,说你爸的病情已经恶化,叫我们赶快到医院里去。汝惠,你就回学校去吧。”
“肖阿姨,您多保重。我会经常来看望您的。”
这时候,米蕾蕾极力按捺住心里的悲痛,不让自己再在母亲的面前失态,给母亲增添新的痛苦。她想鲍尔说得对,妈妈在这时候需要的是安慰和坚强,眼泪不仅不会给母亲洗清不白之冤,反而还会给母亲带来压力。尽管世上的女人多数喜欢哭泣,但自己要做个坚强和阳光的女孩,无论多大的痛苦也要惜泪如金。
米蕾蕾见母亲的头发有些散乱,便伸手给母亲的头发拢了几下。见母亲的衣服有些凌乱不整,便扯了扯母亲衣服的下摆。
刹那,肖丽媛感觉一丝暖流涌遍了全身,虽然女儿只做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但这几个的动作中包含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她养育女儿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女儿的关爱和温暖。
“蕾蕾,妈的好女儿,只要你理解妈,妈就知足了……”
肖丽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自遭到栽赃诬陷以来,精神已经完全崩溃,她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心声,长时间的精神压抑,让她万念俱灰。然而,在她绝望至极的时候,女儿和汝惠都没有嫌弃她,都在安慰和帮助她,并相信她是无辜的。
她与女儿面对面地站着,四目相对,第一次发现女儿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是那样刚强坚毅。以前,蕾蕾在父母的呵护下,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童心依旧,娇声柔气。
“我的好女儿,蕾蕾——”
肖丽媛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激情,一头扑进了女儿的怀里,抱着女儿放声大哭。她将女儿紧紧地搂住,生怕女儿会弃她而去。长时间的精神压抑,终于遇上了个放松的机会,她岂能放过。
“妈,女儿心里有数,您别伤心了。”
米蕾蕾从挎包里拿出纸巾,伸手将母亲眼角的泪水擦去。这时候,她不像以前那个性情暴躁的女孩,不厌其烦地给母亲擦拭泪水。肖丽媛感受到女儿的关爱,泪水反而流得更多了。
肖丽媛是有自控能力的,但长时间的精神压抑得不到宣泄,伤心久淤心头,势必会汇成洪流,面对女儿的体谅,心里的这股伤心洪流,顿时就找到了个缺口,就源源不断地涌出。
“妈,您别再伤心了。您这副样子让爸看到,爸心里也会难受。即使天塌下来,您也要坚强些,还有我和汝惠撑着啊!”
“蕾蕾,我的女儿啊——”
客厅里的光线暗淡,母女俩抱成一团,泪水滂沱。
“妈,鲍尔说过,泪水救不了自己。您不要再哭了。”
肖丽媛心想,在女儿的面前失声痛哭,女儿的心里必然会难过。顿时从女儿的手里拿来纸巾,自己擦着泪水,并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望着女儿点了点头,让心情尽量平静下来。
“蕾蕾,我们走吧,看你爸去。”
米蕾蕾让母亲和林汝惠走在前面。待她们出门后,便将防盗门关上反锁着。然后挽着母亲的手臂弯,向通道里走去。
母女俩在省政府的大门口和林汝惠分手后,便坐上了出租车。司机问过她们去的地方,便加大油门,向港都医院疾驶而去。不久,出租车就驶到港都医院的大院里,戛然停下。
母女俩下车后,米蕾蕾又让母亲走在前面,边走边嘱咐母亲,劝母亲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见到爸的时候要和颜悦色,不要让爸察觉到我们已知道他的病情而雪上加霜。
很快,母女俩就来到了电梯房。港都医院就这栋大楼最高,三十多层,耸立云端。高干病房就在这栋楼里。
每天,进院和出院的病人,数不胜数,看望病人的亲属也络绎不绝,母女俩夹杂在人群中走进电梯房里,人多拥挤,没有谁认出母女俩就是当今代理省长的家属,形同陌路。
电梯启动了,不知是谁按动了上升的按钮。刹那间,肖丽媛感觉像坐过山车似的,心脏像被人提起来悬在了空中。她想,自己的心脏只怕有了毛病,想呕吐却又没有吐出来。当然,也许是自己老了的缘故,心脏衰竭才会出现这样的迹象。
不知不觉,肖丽媛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挽着,并强拉着她走出了电梯房。她这才醒悟过来,是女儿挽着她的手臂弯。
她侧头看了一眼女儿,蕾蕾始终挽着她的手臂弯,不离不弃。
她默不做声,与女儿并肩走着。平常,她也没注意女儿的高矮,今天才发现女儿是个高挑的女孩子,比自己要高出十多公分。也许蕾蕾遗传她爸的基因要多些。今天,女儿一反常态,让母亲颇感意外。她想蕾蕾也许真的遗传到她爸的基因,处变不惊,才显得这样的稳重。天下的父母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希望蕾蕾鹤立鸡群,比同龄女孩要成熟些。
“妈,到了,我敲门去。您振作起来,不要让爸生疑。”
米蕾蕾对母亲轻声道。然后伸手敲门。肖丽媛望着女儿点了点头。米蕾蕾见母亲脸上的忧愁神色烟消云散,敲门就加大了力度。“嘭嘭嘭”的声音,顿在走廊和病房里同时回响着。
门开了,是小宋来开门的。
米蕾蕾向病房里看去,见父亲正躺在不锈钢管的病床上,洁白的床被盖在身上,只露出一张面黄肌瘦的脸。父亲整日忙于公务,回家的次数也少,很少见到他,一年也就见几次面。
今天见到父亲,她没想到父亲会是这副模样。要不是鲍尔昨晚透露消息,自己与父亲见面真的只怕是阴阳两隔。父亲是个很敬业的人,他将病情封锁,想必有他的道理和作用。
“爸,您怎么啦?您住院了怎么不早告诉女儿啊?”
米蕾蕾轻声地唤道。她将挎包丢在病床边的沙发上,走近病床的边沿,挨近父亲正在输液的手边坐下来,出神地盯在父亲的脸上。她看了一会儿,心里难过,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米盛庆听到叫声,半睁着眼睛,盯着坐在身边的女儿打量了一会儿,可是没法看清女儿的容颜。近几天,崔昕给他输的液,对眼睛的视力有些影响,输液的时候眼睛散光,眼前一片模糊。
“蕾蕾,是不是蕾蕾啊?”
米盛庆输的镇痛液,不仅会使视力模糊,而且还会有些神志不清。一般停药半个多小时后,神志和视力才恢复如常。
“爸,我是蕾蕾。女儿看您来了,妈也来了。”
米盛庆习惯性地伸了伸右手,可右手已被输液管占用,行动不便。药液正一滴一滴地流进他的体内,分散到他的五脏六腑,麻木他的感觉神经,让他不觉得疼痛,以缓解他的痛苦。
他已听清蕾蕾的声音,女儿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早已根深蒂固,即便神志再不清晰,脑海里的亲情细胞自然而然也能够自动甄别清楚。他脑海里的记忆神经,经过多次甄别后提醒:这是女儿的声音,是蕾蕾在说话,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蕾蕾来了。
“蕾蕾,你来了,快坐到爸的身边来。”
米盛庆的右手不能动弹,便用左手摸索着,想抓住女儿温暖纤细的小手,传递着父亲的关爱。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只能用分秒来计算了,今天能握到女儿的手,这是上苍的慈爱,在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上苍却把女儿送来作最后的诀别。
可是,米蕾蕾却坐在父亲右手输液的那边。米盛庆的左手在空中划了几道圆弧,始终没有抓到女儿的手,便有些失望。但他仍坚信能抓到女儿的手,上苍一定会让他了却心愿。
其实,米蕾蕾率先坐在右边,把左边空闲的地方留着,是想让母亲坐在父亲左手能活动的地方,让恩爱几十年的父母再作手挽手的亲密,给父亲多些安慰,给父亲多活几天的信心。
“爸,女儿来了,女儿就在您的身边呢。”
米蕾蕾见父亲的左手仍在空中挥舞,便对母亲望了一眼,见母亲用眼神暗示她坐到父亲身边去,便起身走到左边去了。
“是蕾蕾的手,不会错。这是女儿的手呢。”
米盛庆在心里嘀咕道。他的神志仍然不清,但手挽着手,他能够感觉到女儿的气息,血脉传承,他的触觉神经告诉他,这是他亲生闺女的手,是流淌着和他同样血液的手。
“蕾蕾,我的女儿……”
突然,米盛庆一阵抽搐,脸上的颜色骤变,面黄如蜡。双腿也开始抽动,不锈钢病床也跟着“咔嚓咔嚓”地抖动起来。
“爸!您怎么啦?爸——”
米蕾蕾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病变,束手无策。秘书小宋很机灵,赶忙按下通知护士和医生的那个红色按钮。
转瞬之间,崔昕和护士跑进来了。崔昕用手指将米盛庆的双眼皮挣开,看了一下他的曈仁。然后吩咐护士将吊着的葡萄糖盐水瓶取走。瓶里的药液还剩少许,若输送完还要几分钟。
米蕾蕾心想:难道药液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崔昕泰然自若的眼神告诉大家,米省长的生命此刻不会有什么危险。待护士取走葡萄糖盐水瓶后,崔昕再次挣开米盛庆的双眼皮观察了良久,见米盛庆的曈仁在缩小才松手。
“米省长一会儿就好了。刚才可能是因激动抽搐的,不过没有什么大碍。也许是想念女儿的原因吧,心里太激动了。”
崔昕认识米蕾蕾。即便不认识,米蕾蕾与父亲长相惟妙惟肖,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论谁见了都会猜出他们是父女。
米蕾蕾望着崔昕没有说话。她很想了解一下父亲的病情,父亲在世上活着的时间究竟还有多长,能否多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