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抓着绳套用力地往下拉了一会儿,以测试它的承载力,是否坚不可摧。绳套很结实,不会断裂。然而,她将绳套往自己脖子里套的时候,双手筛糠似地颤抖,绳套只套到下巴,手就不听使唤了。这时刻,她觉得自己已无缚鸡之力了。
她心里明白自己使不出力气,是恐惧心理抬了头。也许世上每一个轻生的人,在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都会缩手缩脚。她鼓足勇气,咬紧牙关,双手又将绳套往下巴里套去。
恰在此时,传来一阵急骤的敲门声。虽然声音微小,但听得出来,这不是叩隔壁邻居家的门,而是叩着她家的门。
这时候,会是谁呢?是蕾蕾又回家了吗?
她想到女儿,心里就激动起来。刚才还挂念着女儿,也许世上真有心灵感应,自己的牵挂终让女儿又回家来了。
十指连心肝,女儿就像手指,与自己紧密相连。屋外叩门的人一定是蕾蕾,不会是别人。可是,蕾蕾有钥匙,她为什么不自己开门,非要敲门呢?不过,蕾蕾回家不带钥匙又是常事。
顿时,她忘掉了自己的一切,快捷地走出卫生间,打开了房门。须臾,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进入了她的视野。
“肖阿姨,我几次打您手机,您手机都关着。我好久没来您家里,特别想念,便约鲍尔一块儿来看您。”
“哦,是惠儿啊。快进屋里来吧。”
肖丽媛忙将林汝惠和鲍尔迎进屋里。
俩人走进门,在门边换上拖鞋,然后才走进客厅。林汝惠在沙发上坐下时,一眼瞟见茶几上的遗书,顿抓起来阅读。
肖丽媛正要将茶几上的遗书收拾起来的时候,没想到林汝惠的眼尖,被她抢先拿去了。她想从林汝惠的手里抢过来,又觉得不礼貌。
其实,遗书就几张写满字的文稿纸,也没有特别吸引眼球的东西。但是,肖丽媛却觉得这几张写满字的文稿纸,就像阎王府的判官,下达的死令通知书。因此,心里也就不是个滋味。
林汝惠没因肖丽媛在茶几上擦抹就停止阅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遗书,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不知不觉,她的泪水滴落到了遗书上,漫延开去,浸湿了纸张,像画的地图,清晰醒目。
林汝惠看完遗书,顺手就递给了鲍尔。她想,一个鲜活的生命,差点在这个和谐的日子里走向极乐世界。肖阿姨也真是稀里糊涂,竟然要寻短见,幸好自己和鲍尔及时赶来了。
然而,更为严重的是米省长患上了不治之疾,即将离开人世,这才使得肖阿姨绝望而想一走了之。蕾蕾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病入膏肓,她知道后也会精神崩溃。灾难降临,谁都会绝望。
“肖阿姨,您不能丢下蕾蕾。今天蕾蕾和您吵了一场,您不要往心里头去,蕾蕾回到寝室后就告诉我了。”
“惠儿,不是肖阿姨狠心,肖阿姨也是迫不得已。惠儿你想,肖阿姨遭到别人的陷害,有口难辩,蕾蕾又责怪不已,肖阿姨如今众叛亲离,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哪能不绝望。”
“肖阿姨,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只要熬过这阵子,一切都会好起来。蕾蕾的个性您也知道,吵闹过后就风平浪静了。”
“蕾蕾现在怎样,惠儿知道吗?”
“肖阿姨放心,蕾蕾没事了。我已向110报警,随后警察就到港都大学展开调查,不会有人再陷害蕾蕾了。”
林汝惠话毕,聚精会神地盯着肖丽媛。心想肖阿姨有了女儿蕾蕾的牵挂,就不会走极端。然后想办法劝她回心转意。
“惠儿,蕾蕾有你照顾,肖阿姨也就放心了。”
猛地,肖丽媛想起悬挂在卫生间的床单绳套还没取下来。林汝惠常常像在自家一样,随心所欲,要是她上卫生间去,进门就会看见。刚才只顾招呼他们,把这事儿都忘记了。
肖丽媛想毕,顿时站起身说“去方便一下”,就走进卫生间去了。她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搬着那把红桃木椅子,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她将黑色塑料袋放进了卧室里。
她忙乎完毕,这才想起还没给林汝惠和鲍尔沏茶和摆上水果。便立刻打开冰箱,拿出几个鲜红的苹果放在茶几上。又拿来塑料茶杯,给林汝惠和鲍尔各沏了一杯热茶。
肖丽媛对鲍尔还不熟悉,今天鲍尔第一次来家里,她猜想鲍尔也许是林汝惠的男朋友。尽管米盛庆已知道蕾蕾和鲍尔在谈恋爱,但他没有告诉妻子。他想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没到花开花落的时候,世事难料,谁能够保证女儿和鲍尔会洞房花烛呢。
“惠儿,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吧?”
“肖阿姨,您弄错了。刚才我只顾看您的遗书,心里难过,就没及时给您作介绍。他叫鲍尔,英国留学归来的博士。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个心上人不是别人,正是您的女儿呢!”
“惠儿,这……这蕾蕾怎么没对我说呢?”
“蕾蕾没说,也许是要给您一个惊喜吧。米省长也知道了,是我爸告诉他的。米省长没和你说起蕾蕾的婚姻大事?”
肖丽媛摇了摇头,目光顿时聚焦在鲍尔的身上。她想鲍尔也许三十多了,或许刚满三十。不过左瞧右看,都很顺眼。人们常说对象要有眼缘,这个鲍尔乍看上去,很让人中意。
“肖阿姨,我……我很想来看望您。可是蕾蕾不让来。”
鲍尔说话,舌头似乎短了半截,吐字不清。
肖丽媛见鲍尔一副害羞的样子,也就不想难为他。她想初次和他见面,话问得太多会让他尴尬。今天自己的心情不好,厄运又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离去,不要给他蒙上阴影。
“鲍尔,早来和迟来看望都一样,你不要放在心上。蕾蕾因我遭诬陷的事情而受到牵连,我只希望你多安慰蕾蕾。”
“肖阿姨放心,我会安慰和照顾蕾蕾的。”
“鲍尔,今晚时间不早了,你自个儿回去吧。今晚我不回学校去,就在肖阿姨家里睡了。你回去后,给蕾蕾打电话,叫她明天早上回家里来,然后和妈妈到医院去看望她爸。”
林汝惠要在肖丽媛的家里睡,是担心肖丽媛寻短见的念头会死灰复燃。她虽然不知道寻死觅活的人的心理状态,但她知道世上自尽的人,绝大多数是看破红尘和万念俱灰的人。
肖丽媛不但遭到诬陷,而且丈夫又将离世,双重的厄运陡然降临到她的头上,即便是男人,也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肖丽媛是一个女人。她面对至亲至爱的人离世,爱莫能助,必然绝望至极。
晚上,林汝惠想和肖丽媛多说些心里话,见肖丽媛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也就不便多说了。世上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最亲的人即将离世,心里必然会乱成一团麻,理不出个头绪。
夜出奇的宁静。时间不声不响地流失着。不知是远方的鸡鸣声,还是省政府宿舍里哪家喂养的鸡发出的啼声传来了。这是大地将复苏、黑夜将逝去、阳光将普照、天明的前奏曲。
天亮后,肖丽媛和林汝惠刚起床,米蕾蕾就回到家了。
昨天,米蕾蕾被那些学生的恶作剧搞怕了,心有余悸,担心今早起床晚了又会遇到类似的事情,天麻麻亮就起床了。
“蕾蕾,你陪汝惠坐会儿,妈给你们做早餐去。”
米蕾蕾对母亲睃了一眼,仍然是昨天的神情。尽管鲍尔在电话里给她解释了很久,劝她对母亲的态度要温和些,可她当仁不让的性格往往占据着上风,表面常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
肖丽媛知道蕾蕾的个性,从不与女儿一般见识。见女儿仍是副赌气的样子,说也是白搭,倒不如三缄其口。
林汝惠见肖丽媛做饭去后,便把肖丽媛的遗书拿出来,叫米蕾蕾看。米蕾蕾读了一会儿,知道母亲想以死以证清白后,脆弱的感情终被击得支离破碎,心里酸楚,眼里盈满了泪水。
“天哪!我的天啊!我的爸爸呀……”
这时候,肖丽媛从厨房里出来,刚走进客厅的门,一眼瞅见女儿手里那几张熟悉的文稿纸,顿时像喝了冰水,凉透心扉。
“蕾蕾,妈……妈是迫不得已……”
肖丽媛想对女儿解释,可话刚出口,后面的语言就卡在了喉管里。她不求女儿原谅,只希望女儿能够理解。见女儿满脸的泪水,想走过去给女儿擦泪水,却又担心女儿不领情。
“妈,爸病成了这个样子,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蕾蕾,妈是昨天追你出去,遇上崔昕医生的妻子后,她告诉我的。你爸一直隐瞒着,只说是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晚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妈……妈只有干着急。”
“妈,我决定到英国去读博士。我想和……鲍尔一块儿去。”
“你到英国去读博士,妈不反对。昨晚惠儿对妈已经说过你和鲍尔谈朋友的事情。妈希望你们相敬如宾。”
米蕾蕾没有立刻回答母亲,扭转身望着窗外。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晴空万里。
早晨,城市的上空有些混浊,也许被北方的沙尘暴感染的缘故,她看不清城市的景物。不过,她往天空中看去,倒是另外一副景象,几只雄鹰展翅飞翔,优哉游哉,像飘浮在天空中的几朵乌云,蓝黑分明,格外醒目。它们一定很快乐!
米蕾蕾望着窗外,不想再责怪母亲,再继续责怪只会让母亲的心里更加难过。世上最不幸的人,要数女人,因为女人最容易动情而钻入圈套,自己的母亲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港都市是个是非之地,爸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得罪的人又太多,那些人报复不到爸,必然会拿爸的亲人来开刀。人就是这么个动物,冤冤相报,总是没有个尽头。妈被诬陷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必须离开港都市,退避三舍,才会有一个安宁。
“妈,鲍尔昨晚在电话里对我说过,您被栽赃诬陷的案子,暂时要等待,我们要依靠纪委来找到幕后的真正主使。”
肖丽媛挪动脚步,向米蕾蕾的身边走去,猛见女儿的脸上已不见一丝儿的血色,这时候被橘黄色所取代。她两眼炯炯有神,射出来的目光咄咄逼人,极像能够刺透人的心肺似的。
肖丽媛从没见到女儿的这副神态,今天第一次亲眼目睹。她想女儿经常住宿在学校里,与父母分多聚少,女儿长大了,学的知识又丰富,对社会的认识也深刻,也许当今女孩遇事都有主见,临危不乱,不像经历过风雨的女人胆小怕事、软弱无能。
米蕾蕾抱着手膀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先前的怒容已冰消雪融。这会儿,她微闭双目,凝眉沉思,看上去显得很稳重。她的眼睛只露出一条很窄的缝隙,仅能看见客厅里的摆设。
“蕾蕾,妈每天都没闲着,经常往纪委跑,打探调查的进展情况。可是,纪委的杜书记守口如瓶,只说还在调查。”
米蕾蕾驻足,对母亲深情地望了一眼,见母亲的头上已出现白发,十分显目,知道母亲为了自己,呕心沥血,操劳过度而提早苍老了。顿时,心里酸楚,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她赶忙扭转头,不让母亲看到她的软弱。她想鲍尔说得对,女人的泪水救不了自己。做女人难,做个坚强的女人更难。你的妈妈被居心叵测的人栽赃诬陷,这充分说明港都市的邪恶势力已经抬了头,在港都市展开打黑除恶的行动,只是早晚的事情。
“妈,我相信鲍尔昨晚说的话早晚会成为现实,我们港都市的黑恶势力十分猖獗,上级一定会展开打黑除恶的行动!”
米蕾蕾又站在了窗子的后面,望着遥远的地方,想象着她和鲍尔将要去的英国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浮想联翩。昨晚,鲍尔在电话里说了许多,并承诺时机成熟后,一定带她到英国去。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天生缺乏主见。男人确实是女人的大山和依靠,只说母亲每遇到什么事后,常要爸给拿主意。在米蕾蕾的眼里,尽管鲍尔的身体瘦弱,但不影响他儒雅的外表。要不是她捷足先登,林汝惠一定追鲍尔。林汝惠甘拜下风,不夺友之美,是她有豁达的胸怀,不能说她没有女人的魅力。
鲍尔说得不错,爸在病危中,又即将离世,要给爸多些关爱和温暖,让爸不觉得人世间的冷漠和无情。母亲被他人诬陷,也许爸还不知情,或许爸知道了无力扭转乾坤。世上最要命的东西就是谎言和诬陷,而不明真相的人,往往又断章取义。
窗子敞开,外面的光亮照射进来,客厅里很亮堂。
微风吹来,米蕾蕾的头发迎风飘荡。她扭头见母亲仍是一副焦急万分的神色,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
林汝惠一直跟随在肖丽媛的身边,不离左右。见米蕾蕾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便知母女俩今天不会发生口舌之争了。
陡地,肖丽媛的手机音乐声骤然响起来。她一看是丈夫的秘书小宋打来的电话,顿时按下了接听键。
“肖阿姨,我是小宋,我是在病房外的走廊给您打电话,米省长的病情已经恶化,你和蕾蕾赶快来医院……”
米蕾蕾见母亲在接电话,鲍尔昨晚在电话里说父亲的病情加重了,不祥之兆顿涌心头,猜想母亲接听的电话与父亲的病情只怕有关,便将窗子关上了。客厅里的光线陡地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