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小宋按了一下病床头上方的按钮。那是通知护士室的信号,告诉护士输液已经完成。如果病人需要其他的护理,同样按这个按钮,几秒钟内护士就会赶来病室,酌情护理。
女护士进来,拔掉了输液瓶的针头,将一支洁白的棉签压在米盛庆的手背上,以防血液流出。并嘱咐米盛庆将棉签压几分钟,又将床被盖在米盛庆的手背上,然后才拿着输液瓶走出去。
小宋正要伸手去替米盛庆压棉签,被米盛庆的眼神制止了。
少许,米盛庆努努嘴,示意小宋给他开水喝。小宋端来保温杯,旋开杯盖,将保温杯口伸向米盛庆的嘴边,稍微倾斜,让米盛庆喝着适度的开水润嘴唇。米盛庆接连喝了几口。
米盛庆喝了几口开水后,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润。
“小宋啊,我和林总出去,你在病房里等着。”
米盛庆将床被掀开,把衣袖拉下,整理了一会儿衣冠,然后坐在病床的边沿,等着小宋拿皮鞋来。他自住院后,刚开始的时候出去过几次,随着病情每况愈下,崔昕再不许他出去,皮鞋就与他分道扬镳,似乎成了个闲物,一直被搁置在病床下。
他知道今天穿过皮鞋后,这一生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本想自己穿最后一次皮鞋,可是小宋已经蹲下了身子。
到目前为止,他的病情除崔昕和自己知道外再没其他人。小宋一直以为他只是身体小病,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不治之症。
他很想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女儿蕾蕾,可想到女儿研究生毕业正在考博士,便断了念头。他在心里曾多次祈求苍天,能够让他在世上苟延残喘一些日子,让他得到女儿考博的结果后离开人世。可是,这又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苍天随时都可索取他的性命。无论谁都知道生命只有一次,只是岁数的年长不一。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女儿蕾蕾和鲍尔要比翼双飞,到大洋彼岸去。尽管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女儿蕾蕾和鲍尔早晚会结婚,可又来得太突然,猝不及防。
女儿蕾蕾突然之间萌生了到英国去的念头,究竟是什么东西促使她做出如此的决定呢?这其中必有蹊跷。而鲍尔博士一直是身在大陆,心在异域他乡,对导师总是魂牵梦萦。
小宋给米盛庆穿好皮鞋后,用纸巾在皮鞋上又擦了片刻。见米盛庆的黑色皮鞋上已一尘不染,这才站身起来。
恰在此时,崔昕走了进来。他西装革履,原来的那身白大褂已不见了。他的表情深沉,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米省长,我陪您一块儿去。”
“我去看望鲍尔,崔昕,没必要搞得天摇地动。”
“我是您的医生,米省长,我要对您的健康负责。”
“刚才护士给我打了针,我一切都好啊。”
“米省长,我必须陪您去!”
“崔昕啊,你去有些不合适吧。”
“我必须去!米省长,您不同意,我也要去!”
“崔昕,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的,我必须去!我要对您的健康负责!”
刚开始,崔昕不同意米盛庆走出病房,如今调过头来,米盛庆又不同意崔昕陪着去,双方僵持着,互不让步。
崔昕用严厉的目光盯着米盛庆,眼神里充满期盼,后又用敏锐的目光给米盛庆传递信息:他必须陪着去,以防不测。
米盛庆见到崔昕严厉的目光,心想自己的病已到晚期,随时都有可能命归黄泉。崔昕要陪着去,想必是担心这事儿。
“好吧,我是你的病人,我必须无条件地听从你的安排。”
米盛庆苦笑了一下,顿时用眼神暗示,告诫崔昕不要随便泄漏他病危的情况。崔昕一反常态,佯装笑颜。
“小宋在病房里等着,我一个小时后回来。我和崔院长坐林总的车去,你不要对其他人说,不然会搞得惊天动地。”
小宋点点头。接着就开始整理病床上的被子和文件。
崔昕带着米盛庆和林闽萧乘着医护人员上班使用的电梯下楼去了。他们走出电梯,坐上泊车场林闽萧的小轿车里。
林闽萧依然走原路,免得在遇到塞车。他像往常一样保持着40码左右的速度,在小巷子里穿梭。
米盛庆来过甲山多次,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山上许多天然生长着的千年古樟,枝繁叶茂,耸入云端。他知道今晚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一个驿站,来过这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几声低沉的汽车电喇叭声,把米盛庆的思绪打乱了。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尽量装出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把忧愁强压在心底里去,不让鲍尔博士见到他的病态后,疑心满腹。
奥迪小轿车驶进了一栋四合院子里。这是林闽萧祖上留下来的私房,据说相传了五六代人。可是,多数后代去了全国各地,有的留学去了国外,留在港都市工作的子孙不多。
鲍尔工作室的那幢楼房,依傍着甲山脚下的一个小山丘。当初修建的时候,鲍尔已经来到蓝都高科技开发公司工作,听林闽萧说为他修建工作室,鲍尔便亲自为工作室设计图纸。
鲍尔工作室的这栋楼,完全是西洋式结构,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结构,只在他导师工作室的基础上略有修改。这也许是鲍尔怀念导师的缘故,连他的工作时间和起居都与导师如出一辙。
林闽萧刹住小轿车的时候没有鸣电喇叭。他把奥迪停稳妥后,打开车门,快捷来到后座正要打开车门,却被崔昕先打开了。
崔昕搀扶米盛庆从后座走下了轿车。
米盛庆见崔昕仍抓着自己的手臂,便对崔昕瞅了眼,示意他不要搀扶了,让鲍尔看见他病态的样子必生疑窦。他的病情就会被泄漏出去,上级知道后就再不会容许他继续工作了。
崔昕明白米盛庆眼神的意思后,顿时松开了双手。对米盛庆投去敬佩的目光和鼓励他与病魔作斗争的眼神。
米盛庆下车后,整理了一会儿衣冠。然后打起精神,迈着稳健的步伐,向鲍尔的工作室走去。
林闽萧的小轿车驶来的时候,被常在四合院里打扫卫生和修剪花草的员工老林瞅见了,他想前来招呼众人,可一眼瞟见常在电视荧屏里出现的米盛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老林是林闽萧的同宗,但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同姓而已。与林闽萧隔邻居住,生平朴实忠厚,林闽萧便把他聘为员工,照料四合院子里的花草,和鲍尔博士的饮食。每天,他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给花草洒水,把四合院里清理得一干二净。
“老林,你忙吧,不要管我们。”
林闽萧见老林手足无措的样子,便笑着吩咐了一句。以往林闽萧来后,老林总要嘘寒问暖一阵子。老林与他同辈,长他七岁,所以他才直呼老林。他嘱咐老林后,才向鲍尔的工作室走去。
米盛庆来过鲍尔的工作室,对这里的情况不陌生,所以径直走进了那幢西洋式的楼里,不需要林闽萧带路。他知道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来甲山景区。刚才,他在外面的时候,很想观望甲山的夜景。可他想到崔昕在身边,自己即将撒手人寰,观望的时候势必会流露出留恋的神情,被崔昕瞅见就会使他难过而黯然神伤。林闽萧的四合院又地处景区的边缘,虽然离甲山主峰不远,但他已没能力上山去,且不说是晚上,即便是白天,崔昕也不会让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