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梅忽变章台柳
帘子被张婆子捞了起来,车厢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低头。”兮兮下意识地轻声指挥道,不愿让张婆子看到自己脸上的鬼把戏。
张婆子从车上跳了下去,站在马车外面等着:“快点吧。”
三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是不是青楼,命运的答案就在车外,兮兮却是丧失了揭开答案的勇气,她好怕,她害怕噩梦会成真。
却是香姐儿垂着头率先站起来,下了车。
望着深蓝色的门帘,兮兮的呼吸却是渐渐的更急促,只觉得一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不由捏紧了双手。
“熙姐姐,我疼……”
被秀姐儿轻声提醒,兮兮这才记起自己还握着秀姐儿的手,兮兮略略放松手劲,又捏了捏秀姐儿的手,叮嘱道:“记得待会儿听我的指挥。”
“嗯,我知道了。”
秀姐儿的眼神纯真的像小鹿,兮兮心中的怜爱之情更深,摸了摸秀姐儿柔软的头发,低声道:“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兮兮牵着秀姐儿从马车上跳下来,空着的左手本想去牵香姐儿,被她躲开了。
三人在马车跟前站定,兮兮抬头一看:“藏香楼”,三层高的楼上挂着红的、绿的彩布,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的灯笼。
果然没有猜错,这张婆子要把她们卖进青楼了,兮兮心中暗骂:好你个老婆子,亏你还是我本家呢。面上却不敢多做表情,只牵着秀姐儿的手慢慢跟在张婆子身后从楼的侧门进去了。
这个时候小姐们都还在睡觉,楼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小厮、丫头轻手轻脚地在洒扫。
夜间再浮华糜烂的生活,在日光的照射下都是如此苍白、可怜。好像一个盛装的小丑被人洗尽铅粉扔在了灯光聚集的舞台上,他的脆弱、卑微无处可藏,只能博得大家一笑。
以后真的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么?兮兮在心中呐喊:不,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秀姐儿和香姐儿好像也知道自己是真的进了不好的地方,悄悄往兮兮身边靠拢。
“姐姐,我怕。”秀姐儿手心里全是冷汗。
“别怕,”兮兮悄悄对秀姐儿和香姐儿说道:“做小姐伺候客人也是要聪明机灵的,待会儿咱们都做出缩头缩脑、上不得台面的样子,都往蠢笨的方向表现,但愿这样可以让那老鸨看不上我们。”
两个女孩都点头称是。
张婆子带着兮兮她们进了楼里一个小厢房,让她们一字站开。
兮兮照着做了,然后缩肩佝背,做出很害怕的样子偷偷抬眼打量厢房里坐着的老鸨。
那老鸨四十来岁的样子,保养的很不错,至少就兮兮的目力没能找到明显的皱纹,穿着栗梅色襦裙,稍浅一点的豆沙色袒领开得很低,露出白鸽一般的胸口,身上配饰并不多而且搭配得非常巧妙,兮兮暗道:糟糕,这个老鸨像是个精明的,不好骗啊,
老鸨用白玉雕就一般的手掩住嘴唇打了一个呵欠,一股美人起床迟的慵懒意味就出来了,她对张婆子道:“张大娘这次收到什么好货色了么?”
张婆子忙道:“收了三个资质不错的,带来给您瞧瞧。”
听着她们把自己当做货物一般地讨论着,兮兮心里不好受,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卖身契还捏在那婆子手上,要是逃跑会被当做逃奴对待的,就算有人打死她也是不必负责任的。
老鸨清润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兮兮调整好表情缓缓抬起头来。
老鸨一一看过去,却是拿手绢掩在唇前,笑道:“哟,几个小丫头是打哪儿跑出来的,瞧着一张张小脸,脏的跟花猫儿似的。”
之前三个女孩都是低着头,张婆子只当她们是紧张,并未细看,这会儿老鸨一说,才发现三个女孩脸上横一道,竖一道都是灰印子,看着像是哪里来的难民。
张婆子赶紧解释道:“哎哟,这是怎么回事?沈老板,这大概是她们几个调皮的时候给弄的,我这就让她们擦干净,三个丫头都长得挺不错的,您再仔细瞧瞧。”
“我又没说不要,张大娘不用紧张。”老鸨走到香姐儿面前,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用手绢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就好像是在擦拭什么精致的瓷器一般。
“你叫什么?”
“香姐儿。”
“嗯,眉如远山带轻愁,一看让人想捧进手心里疼呢,是个适合做咱这一行的。”老鸨又走到秀姐儿面前,同样是拿手绢将秀姐儿脸上的污渍擦去,问道:“你呢?”
“秀姐儿。”秀姐儿被手绢弄得有些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瞧这两个酒窝印子,笑起来怕是能甜死人吧。”老鸨点点头,继续往下看,看到兮兮的表情便笑了:“你做什么呢?真以为你这般装痴傻我就会怕了么?倒是个有趣的,叫什么?”
兮兮一看自己的痴呆表情都不能打消老鸨的念头,垂头丧气地道:“熙姐儿。”
“你这丫头,一进来眼珠就四处滴溜溜的转,还低着头,当我没看见么?”老鸨笑道:“长得端庄可人,却是个机灵古怪的。”
转头对张婆子道:“这三个我都要了。”
又对旁边侍立着的高挑女子道:“跟着张婆子去挑几个粗使的丫头,带她去账房领钱吧。”
那女子点头称是,领着张婆子出了厢门。
老鸨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三个女孩儿面前缓缓道:“从今天起,你们就算是入了我这藏香楼了。既然入了这乐坊贱地,过去的姓名就扔了吧,免得辱没了你们的祖宗。”
三个女孩儿低着头应是。
老鸨道:“香姐儿就叫作湘云吧,秀姐儿就改作红袖,至于你么,就叫玉溪吧,你们以后就管我叫娘了,记住了么。”
三个女孩应道:“湘云(红袖)(玉溪)记住了。”
玉溪?兮兮记得上一世爸爸抽的烟就叫这名,好么,我成香烟了。老鸨起名字的水平实在不高,全都是兮兮上一世听过的名字,还都算是名人。
老鸨见三个女孩儿都算乖巧,满意地点点头:“等着吧,待会儿巧月过来领你们去你们的睡房。”说完婀娜生姿地离开了厢房。
秀姐儿等那老鸨出了门,赶紧抓着兮兮的袖子问道:“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那……那么奇怪。”她实在没办法喊那女人娘,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含糊拖过去了。
兮兮明白秀姐儿的意思,摸摸她的头道:“这里就是青楼,你不要害怕,那位大娘说的话你就听着,千万不要违逆她的意思,凡事都来和姐姐商量,知道么?”
“嗯。”秀姐儿虽然不太明白青楼是个什么地方,但总归到了新环境心里害怕,捏着兮兮的袖子不肯松手。
那边香姐儿两道含烟眉拧作了一团,眼里包着的泪珠滚来滚去却是不落。
兮兮对两个女孩儿小声说道:“咱们进了脏地方,虽是不能违抗那老鸨的话,但还是要洁身自好,见机行事,尽量拖延,不要放弃希望,有机会我一定带着你们逃出去。”
香姐儿不说话,死死绞着衣角,丰润的下嘴唇被上齿咬得发白。
兮兮叹了口气,握住秀姐儿的手,在桌边坐下。站着坐着都是等,何必为难自己呢。
没过多久,之前高挑女子又回来了:“三位姐儿跟我来吧。”领着三个女孩穿过前堂,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后面的院子没了那些红红绿绿的布幔显得清雅得多,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女子带着兮兮她们走到一排厢房门口,指着兮兮和香姐儿说:“你们两个就睡这间屋。”又带着秀姐儿到了旁边一间屋,敲了敲门。
出来个眼角上挑的漂亮女孩儿:“巧月姐姐,找紫烟有事么?”
那女子把秀姐儿拉到面前:“你和她睡这间屋。”
紫烟拍着手连声应是,笑嘻嘻地拉着秀姐儿的手直喊好妹妹。
“你们就叫我巧月姐吧。”那高挑女子道:“挨着把名字报了,我去给你们领衣物用品。”
三个女孩报了老鸨给起的名字,巧月一一记下,匆匆又走了。
“我叫紫烟,以后咱们就是好姐妹了。”紫烟算是个自来熟,亲亲热热地拉起兮兮和香姐儿的手说话。
兮兮不太习惯被陌生人拉着手,又不好意思直接甩开,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们从老远的地方坐车来的,现在累了,想去补个眠。”
那紫烟笑着放开手:“是我糊涂了,妹妹们好好休息吧。”
又伸手去拉秀姐儿:“红袖妹妹,你也累了吧?我这就带你进屋睡觉。”
秀姐儿拉着兮兮的衣角:“姐姐,我和你一起睡。”
“瞧你说的,床那么小,你们两个挤着多不舒服啊。红袖还是和我回房睡吧。”紫烟拉着秀姐儿的手不肯松。
“就让她和我睡吧,我们两个都不胖,挤得下。”兮兮拉着秀姐儿进了屋。
紫烟讪讪收了手,又转头想和香姐儿说上两句话,缓解一下自己的难堪。
香姐儿却是理也不理,红着眼眶,低着头跟着兮兮她们进了屋。
留下紫烟尴尬的站着,良久,她“哼”的一声,、跺脚把腰一扭也推开门回屋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