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冰天雪地,突然被袭击,更夫吓得一声大叫,睁眼看见两根白森森的尖牙朝自己咬来,更夫的脑袋一嗡,晕了过去。
“凉澄——”突然,有人呼喊。
正准备咬破更夫脖子的陆凉澄痛苦地耸起双眉,红色的眸子紧了紧,想起,自己不就是陆凉澄么?
有人在喊她?
她扭头看去,只见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灯笼一边寻觅一边呼喊。
是叔父。
这时,陆啸林看到不远处有人影,停下脚步,试着问道:“凉澄,是你吗?”
见对方不哼声,陆啸林更加笃定,踩着厚厚的雪三步并作两步赶去。
“凉澄!”到了跟前,陆啸林果然看见凉澄,更令他震惊的是,她身旁是昏过去的更夫,她的架式分明是要……吸更夫的血!
凉澄抓着更夫衣襟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再松了松,如此反复几次,内心已是百般煎熬,她张着嘴,呲了呲尖牙,好想吸血。
“凉澄,千万不要啊!”陆啸林扔掉灯笼,一下子跪倒在雪地里,凉澄的身后,“叔父知道你很痛苦,叔父全都知道,叔父正打算去猗兰院看你,没想到你已经……你一定要忍住,若你害了第一个人,以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正道之士不会容你活在世上!你的爹娘都死了,你是他们留在世上的唯一的血脉,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虽然凉澄此刻的心志被**充斥,并没十分听清楚陆啸林在说什么,但她仍然能够感觉到他字里行间的绝望。
她慢慢地松开了那个更夫。
陆啸林见状,心内一阵欣慰,“我知道你会有这样的一天,这些年来我私下研究这方面的事情,也许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凉澄,你再忍忍,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说罢,陆啸林从雪地里站起来,“你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要伤害这个更夫,叔父很快就回来,你忍住。”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陆啸林回来了,见凉澄仍然是他离开时的姿式,更夫也依然躺在地上,四周围并没有血迹。
他脸上露出一些笑容,在凉澄身后停下脚步,“凉澄。”
凉澄抬眼,看到一只鸡,一只还活着的扑腾着翅膀的鸡。
她眉头紧锁,慢慢抬起手,痛苦地接过了那只鸡,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
她竟落到这样田地了吗?这跟畜牲有什么区别?
可是……
她不看叔父,俯下身去,闭上眼睛,一口咬破了鸡的脖子,用力地快速地吸取鸡血,然后嫌恶地将那只鸡扔到一旁,低着头,用袖子擦拭自己的嘴巴。
陆啸林见她如此,眼圈泛了红。
他们都沉默着,一动不动,天地间静的只剩下落雪的簌簌声。
凉澄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尖牙褪去了,她这才站了起来,慢慢地转过身。
当看到陆啸林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扑到了陆啸林的怀里,“叔父,你千万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
陆啸林一时泪眼婆娑,“若要告诉,我早就告诉了,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心里藏着这个秘密,就是你,我也没说,我盼着你不会有事,没有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凉澄松开他,“叔父,我到底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陆啸林看看地上的更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把更夫送到安全的地方,不然他会冻死的,然后叔父再细细告诉你。”
回到陆府,丑时已过半,陆啸林将凉澄带到了他的书房。
“当时你才四岁,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你爹娘带着全家到苏州河赏灯……”陆啸林将十年前的事情一一道来。
凉澄听罢,沉默许久。
自己的命真是不好,在二十一世纪辛苦劳累,连个蜗居都没有,到了这里,虽是个大家闺秀,不用再为生活发愁,命运却突然转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僵尸。
“凉澄,这些事情你还有印象吗?”见凉澄不语,陆啸林问。
凉澄回神,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不过,叔父,我觉得我们还是找到燕小凤吧。”
陆啸林眉头一皱,“不行不行!他们是燕氏传人,专门降魔诛邪,当年赢勾那么厉害都能被他赶跑,可见他的本事有多大,如果他知道你变成了僵尸,一定会收了你,我不能让你出事。”
陆啸林对自己的关爱,虽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已逝父母的缘故,但凉澄还是很动容。
她说,“叔父,当年燕小凤预见我会变僵尸却没有将我除掉,而是交给您,可见他并不是一个不分好坏的人,如果我能够克服自己,不伤害人命,做一个好僵尸,他应该不会收了我。”
陆啸林仍然犹豫着。
凉澄又说,“叔父,燕小凤道长很可能知道怎样帮助我,或许我可以重新做人呢,除了他,我们又能去找谁?”
陆啸林叹了口气,凝视着凉澄,“你要想清楚找他的后果,也许会真的如你所愿,更大的可能是……你会死在他手里。”
已经死过一次,凉澄大不了再死一次,她也要赌一把,她不想今后的日子一直喝鸡血。
“叔父,我愿意一试。”凉澄毅然决然地说。
陆啸林最后答应了凉澄,但因为不放心凉澄,他要先安排好她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吃饭的事情,才能放心出门。
这一准备,眨眼就过去了七八天。
冬至的那一场大雪已经过去,虽然积雪未化,天却放晴了。
凉澄也不是刚发现自己是僵尸时不敢见人的样子,而是努力地融入到陆府之中,她清楚地知道,要想不让人怀疑,就不能逃避。
利用这些天的时间,她也弄清楚了这里的情况。
这是清朝,但她来到的清朝不是大家所熟悉的康雍乾盛世,而是王朝末路的宣统二年一九一零年。
对此,她只能叹息一声。
这个年代,她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它带给自己更多的感觉就是风云激荡。
可能老天爷觉得她二十一世纪太过平凡,就让她到了这样一个年代,还成为了僵尸。
陆家祖上是做官的,十九世纪末清廷日益腐败无能,陆家的祖先就辞了官,从京城搬到老家松江府,做起了买卖。经过陆家几代人的努力,陆家的生意越来越大,如今的陆家已是松江府屈指可数的大富之家。
十年前,陆家的家主是她这俱身体的父亲陆家大爷陆震南,但正月十五那个晚上,陆震南一家全都死在了僵尸王赢勾手里,只有她因被赢勾渡入女魃残魂,才幸免于难。
陆震南一家死后,尚还年轻的陆家二爷陆啸林支撑起这个家。刚开始陆啸林还力不从心,总是出错,曾一度使得生意亏损,幸而铺子里跟随陆震南的老人们对陆家忠心耿耿,悉心帮助陆啸林,大家一起渡过了难关。
如今的陆啸林已经很会做生意,而且,他不似陆家以前的家主那样凡事亲力亲为,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而是任人唯能,运筹帏幄,省下来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了研究灵异志怪小说上面。
不过,近些年随着洋人将越来越多工业革命的成果带到中国,给原本的生产模式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中国商人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虽然陆啸林也引进了外国的机器,开了几间新的工厂,但还是还是争不过洋人。
他一度想关了厂子回家清闲,反正陆家的钱财已经够多,足够几代人吃喝,但因考虑到工人们的饭碗,只好作罢。
夜里,亥时,陆府灯火全熄,大家都睡沉了。
凉澄悄悄出了门,从猗兰院径直朝陆啸林的书房而去。
到了之后,她敲了门,陆啸林很快就为她打开了门。
“叔父。”她唤了一声,摘下披风的帽子。
陆啸林示意她坐下,“盘缠都已经准备好,明日我就坐火车到河南,去黄河古道找燕小凤。”说着,陆啸林将一个木箱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这是我托一个朋友去租界医院弄的血浆,是人血。”
听到“人血”两个字,凉澄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陆啸林察觉到她的异样,宽慰道:“你不想喝鸡血,医院里只有这个,虽然这是人血,却是人自愿抽取卖给医院的,你并没有害人。这里的血足够你用半个月的,在你用完之前,我一定赶回来,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在人前露出你变成僵尸的样子,更不能咬人。”
“凉澄谨记,叔父放心吧。”
“还有,要特别注意你婶娘,女人心细,她早就对你的身份有怀疑,问过我多次,都被我编了谎话骗过去。所以,在她面前,你要加倍谨慎。”
“只要我不出错,婶娘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您放心吧。”
陆啸林点点头,“最后要记住的是,上学放学的路上不要乱走,上学尽量在学校呆着,放学马上回家,外面鱼龙混杂,以免发生意外,暴露了身份就是大事了。”
“嗯,我都记住了。”
陆啸林看着凉澄,才十四岁的她眼神竟是如此坚毅,不禁令他欣慰,不枉他这么多年来为她操的心。
次日清早,陆啸林被管家送到火车站,搭上了前往河南的火车。
凉澄在家里,默默为叔父祈祷,希望他顺利找到燕小凤,早日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