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琐的检查。
复杂的数字,抽象的符号。
有一个单词出现的频率高得让人心寒。
KEI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怎么样?"许辰砂靠在椅上休息,看见KEI推门进来,抬头问到。
"我需要和相关专家会诊后再告诉你结果。"KEI有点不自然地侧开头。
"你说吧。"许辰砂平静说到。
KEI眼中流露无限遗憾,低声道:"很可能是癌。"
"哦。"许辰砂心里一沉,一时有些许茫然。
"还没有确诊,也许......"KEI想说点宽慰的话,竟接不下去。
"还有多少时间?"许辰砂眉心一蹙,问这个最老土也最关键的问题。
"要看你怎么治了--"
"KEI......"许辰砂叹口气,打断他。
"大概不会超过半年。"KEI泄气,只得说实话。
许辰砂移开目光,苍白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墨色眼瞳乌沉沉的黑。
结局--原来面目狰狞地等在这里。
"你留下来住院,我为你安排手术!"KEI急切地开口。
许辰砂摇摇头:"我讨厌被麻醉的感觉。"
"那采取化疗?"
"头发一把把全掉光?吐得到处都是?一天天衰弱下去只能在病床上等死?不,我不想死得那么狼狈。"许辰砂拿起外套,道一声:"谢谢你。"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KEI急得喊出来。
许辰砂停下脚步。
"你起码也得留下来住院啊。"KEI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在医院里睡不着。"
"得了,甭找借口,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吃安眠药在哪里都睡不着。"KEI瞪他一眼。
"果然老朋友存在的一大作用就是揭底。"许辰砂笑。
"你现在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家伙怎么就不知道对自己负责任呢?!"KEI看着他的笑容,又是气愤又是难过,冲上前一把摔上门,挡在许辰砂前面。
"我要去做我没有做完的事情--这就是我对自己负责任的方式。"许辰砂轻声道。
谁说世上有公平。
有人天天念叨人生无趣,偏偏安安稳稳地活到八十岁。
他只想要三年时间,最后不过得了半年。
半年,不过一百八十二天半,他一分钟都再浪费不起。
"你必须答应我每天抽两个小时回来打点滴!"KEI没辙,只得抓住最后的坚持。
"交换条件是你给我最好的止痛药。"许辰砂一笑。
"不能是最好......现在就给你吗啡我和杀人有什么区别......"KEI抚着额头呻吟。
"啊,真遗憾,我还以为我现在可以开始合法吸毒。"许辰砂淡淡地笑,拍拍KEI的肩:"我知道了。"
许辰砂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做时间表。
半年。
实在太短暂。
怎么安排都觉太过勉强。
再做一个资金预算出来一看,更是让人心里发灰。
以他现在的资本,只能开个小规模的出版公司,办报、办杂志要求的投入都太高昂,需要有相当长时间来培养读者群。`可是,出版业目前基本已经过了暴利时期,没有办法在短时期内圈到大量资金,更不要说他现在能办得起来的小公司在组稿、宣传等方面限于成本,几乎无优势可言。
他没有足够的资本。
更没有积累资本的时间。
真是糟糕。
许辰砂看着电脑怔了许久,站在窗前点了一支烟。
虽然他向来不信天命,到现在也忍不住心生怀疑--难道真的是注定?难道真的只能放弃?
烟头灼烧到手指,一阵刺痛。
思绪纷乱,记忆总在最难面对的时候翻卷--黑暗的夜晚,长得仿佛永远等不到天明......那些一个一个摁在他脊背上的烟头,彻骨灼痛,皮肉焦糊的味道让人窒息,拼死忍着不肯发出呻吟,直把牙龈咬得出血......腐败的伤口留下耻辱的伤痕,再也不能消退......
那些人,他们付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与母亲,一直在泥泞中挣扎。
他们穷得可耻。
他们没有钱。
出卖身体,践踏自尊,一身破败,走投无路。
而那个现在自诩为他父亲的人,在母亲千难万难托人求上门去的时候,为怕身边新人不高兴,翻脸无情半文不肯施舍,只怕再拉上一点关系。
要怎么遗忘?
要怎么甘心接受人各有命?
要怎么才能--不恨?
许辰砂握着窗棂的手指节发白。
可是,到如今,恨--又如何?不甘--又能如何?
许辰砂再看一眼电脑屏幕上的资金预算表,阴冷至森寒的笑意浮上唇边--原来这荒唐世间,一早注定了冷酷不是罪,自私不是罪,始乱终弃不是罪,唯一不可饶恕的罪--是贫穷。
许停云在许氏的工作日渐繁忙,常常一回家就倒头睡觉,但睡也睡得不塌实。程令半夜醒来,好几次看他望着天花板发呆,眼神说不出的焦虑烦躁。
程令知他是工作压力太大,也就凡事尽量顺他心意。
他心情不好,她短短几日练就讲笑话的好本事。
他脾气变坏,她就事事温柔顺从。
他在书房忙碌,她就在旁边安静地看书陪着他。
"小令,给我一杯水。"许停云头也不抬地说。
"好。"程令去倒来一杯柠檬茶。
许停云喝一口,皱皱眉:"怎么这么涩,不要柠檬的,只要茶。"
程令默不作声地斟来一杯茶。
"铁观音?我一贯喝的是碧螺春。"许停云啜一口,烦乱地放下。
"我去换。"程令立刻道。
"算了,要你倒杯茶都这么麻烦......"许停云挥挥手。
程令一怔,拉开书房的门扬声道:"陈妈,来给三少爷倒茶。"
"你做什么?"许停云瞪住她。
"我既然不能让你满意,我就请陈妈来服侍许三少爷。"程令不看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许停云站起身。
"我不是你的员工,为人的态度问题不劳你提点。"程令努力低眉顺眼了一阵子,早积累了一肚子闷气,此时像被一根火柴点燃,轰地冲上脑门,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程令,你莫名其妙!"许停云恼怒。
程令根本不理他说什么,一手拉上门就走。
"小令......"许停云快步追出来,捉住她的手,声音已软化:"小令,不要生气。LYRE的报纸定价下调了,你不知道我压力多大......"
程令停下脚步,叹一口气:"我知道。"
"你不知道。"
"哎,我没亲自做过,总见过吧。停云,你客观一点,世上不止你一人在顶着压力努力工作。"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停云眼中滑过一丝狐疑。
"把你这份敏感用到做新闻上,许氏报业早发达了。"程令摊手。
"小令,你......"许停云欲言又止。
"你到底要说什么?"程令抬眸直视他。
"没什么。"许停云低头回书房。
程令抱着双臂,走到露台上去吹风。
不愿思量太多,但必须承认自己始终心存挂念--LYRE又把报纸定价降低,是怎么回事?而他呢,现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