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去找过索琳。那只猫终于将毛线球追逐到尽,它累了,毫无头绪的线头,满地狼藉。
周镁桐很晚才回到家,面露疲惫,嘴唇泛白。
”袁夙,我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周镁桐从回来便一屁股坐在床头,外衣也不脱,神情木然。
“噢?什么事?”
“你先去洗澡吧,让我再想一想。”
十分钟之后,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洗澡间里走出来,周镁桐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我听见她说:“袁夙,我们结婚吧。”
我和她面无表情地四目相对,屋子里静得落针可辨,只有角落里的郁闷闻声跑过来嗷嗷地叫,十分开心的样子。
在这样的时刻我听见了这样的话。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头发上的水滴落下来,溅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我抱着头,慢慢坐在床上。桐桐说你怎么了?我说没事,方才的水太烫我有点晕。我坐了三分钟,三分钟里谁也没再说话。之后,我抬起头,寻找到桐桐的眼睛。我说桐,我们结婚,别让我再等了好不好,我们下周就结婚!
我扯着她的手,没由来地心慌。周镁桐感动地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周镁桐约了一位朋友吃茶,谈论婚庆主持的事宜。我赶到的时候她们的讨论已经接近了尾声,只见桐桐对面端坐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美女。美女的定义有许多种,但这个绝对是无可挑剔的极品。桐桐咳嗽了两声,我赶紧收回目光。桐桐为我做了介绍,原来那人便是我们婚礼邀请的女司仪,央视的女主持。桐桐说:“怎么样,眼熟吧?这位姐姐可是难得一见的中央电视台女主播,真正的腕儿!”我抿嘴一笑回答说:“是嘛,不看电视,没觉得眼熟,漂亮倒是没得说。”桐桐打了我一下,对那美女说:“您别介意,他就是这副没正经的德行。”女的一笑,缓缓道:“帅气的男孩子一般都很淘气吧。”说完,她那迷人的眼波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刻,问周镁桐:“我能知道他姓什么吗?”我抢着回答:“姓袁,名夙,D市T大毕业,现在邦泰俱乐部效力……”
她眼睛一亮,打断了我,“你是T大的?”
“啊……对啊。”
她的眼睛又暗下去。周镁桐问:“怎么,姐姐也知道那所大学?”
那美女笑笑,“我也是D市毕业的,我很喜欢……那所学校。”说完这句话,美女主持有些心不在焉,客套了一番过后,起身告辞。
“嘿,嘿,别看了嘿!”镁桐递上来一张纸巾,“擦擦口水吧!丢不丢人啊你,见了美女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你再怎么看也没用,人家都结婚了。”
“结了也可以再离啊。”我说。
“人家老公可是CEO,就算离了也不会看上土了吧叽一踢球的啊。”桐桐说。
“靠,我早就应该想到这女的不是什么善类,闹了半天是个傍款的,浪费我感情!”我忿忿道。我平时最痛恨这号女的。
不过,桐桐说:“她看起来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少弄玄虚,你怎么看出来的?幸福的女人脑袋上还得刻着字是怎么着。”
“我从她表情上看出来的!幸福的女人不是那个样子。”
“那你说应该是个什么样?”我问。
桐桐一笑,捧起我脑门儿“梆”地给了个吻,“嘿嘿,幸福的女人就应该是我这样儿!”
我笑了。
我笑得很难过。周镁桐,她连自己的幸福都参不透,又怎么参透别人的幸福?
想起了一句儿时的童谣: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我突然很想回到儿时,变成童谣里的木头人,不动不说话,只是眨着眼,看着儿时的周镁桐围着我转圈圈,用卡通手套掸去我头上的雪,用哈气化掉我眉心的结霜……现实中,我仍然寸步不离周镁桐的身边,不动,不说话,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给出她要的幸福。
是不是人变成了木头,那些过往的事就会长死在神经里,变成一轮轮凝固的记忆?
路上,我们陷入沉默。桐桐突然清了清嗓子,问道:“夙夙,方才那位美女,你觉得她美吗?”
我有心无心地回了一句:“还成,算得上顶级美女了。”
“那……你见过比她还美的……女人吗?”
我说:“见过。”
我的回答如此迅速,连自己都小吃了一惊。
“那个人……她是谁啊?”
愣了两秒,我说:“咳——我逗闷子呢。你真当我是周星驰啊美女还能都让我撞见?”
桐桐不说话了。
半晌,她缓缓道:“其实,我也见过一个更美的。”
声音细小,像是自言自语。
我再没搭言,结束了这番无厘头的对话。
接下来,周镁桐开始正儿八经地和老爸周泰然筹划婚礼。婚期预计在来年,届时邀请央视主持人全程主持婚庆现场,数位B城的影视明星将到场助兴。周泰然许诺给女儿一套豪华别墅,一辆限量版的保时捷跑车,还有八位数的陪嫁。
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像个待嫁的小媳妇。
回家的路上周镁桐开始抱怨:“这个老爸也太抠门儿了,才那么点儿陪嫁,整个儿一乡长嫁女儿的标准!这不拿我当村姑了吗?”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开车从市郊的别墅返回市内。窗外就是绵绵青山,我当时特有一种想把周镁桐掀下去的冲动,不是谋杀,一月之后我再接她回来。只为让她体验下真正的乡村风光,省得她含着金钥匙还嫌硌牙。
不过,周镁桐很认真地对我说:“夙夙,最近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楼市不稳,价格战很激烈,近半年拍下来的那十几块地成本太高。按照这个走势发展的话,我们今年的努力很可能‘杨白劳’。流动资金少得可怜,就连陪嫁也缩水了。”
杨白劳我能接收,我只是接受不了杨白劳这么心急地兜售喜儿。其实我只需要十万块,把我的那间一室两厅的小房子好好装修一番。顺便说一句,那房子周镁桐至始至终就没去看过。
这笔装修的费用我始终没有向周镁桐开口。我等待着一个又一个月的薪水,将它们慢慢变成瓷砖地板,桌椅门窗,卫浴家电,还有一张双人床。然后我会告诉周镁桐:我给你一个家。
对此周镁桐颇不以为然。我无法站在一个富家女的角度去思踱一个60平米的家到底是什么概念,就像她无法理解我穿着她买给我的5万8千元一件的D&G皮衣却没有丝毫喜悦感一样。我的逻辑是:就算我穿580元一件的J&J帽衫儿也一样是帅哥,而没有家却足以让这帅哥灰头土脸没有安全感。所以我宁愿把人民币往墙上糊也不愿意往身上贴。
周镁桐拍拍我的头,“我就是你的安全感。你,勇敢地,该干吗干吗去。”然后周镁桐递给我一只新手机,超大屏幕的智能机,锃明唰亮的金属外壳,里面已经装好了各种软件。有点沉,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周镁桐扬了扬手,手上是与我一模一样的款式。
特意让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全球限量版,而且是情侣款哦。周镁桐笑眯眯,“夙夙,从今天起你不许再用那款旧的N73,给我用这款新手机,听见没有?”
第二天上午训练刚结束我便接到周镁桐怒气冲冲的电话:“袁夙!让你用新手机,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心说这周镁桐怎么跟福尔摩斯似的,什么都瞒不过她。不为什么,谁乐意整天揣块砖头啊?
周镁桐当下就火了。结果那天晚上,我们带郁闷下楼遛弯儿的时候,我发现她们姐儿俩抛去拾来的玩具很眼熟。仔细一看,上面的NOKIA字样已经被那孽障咬得模糊一片。周镁桐正冲我梗着小脖儿,春风得意。
我恨得直咬牙,“周镁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
周镁桐一愣,“你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塞给我一款功能强大的新手机?”
周镁桐没说话。她不说话,就代表默许。其实我是知道的,这一切都缘于她最近忘我的工作状态,她忙的时候,袁夙备受冷落,所以当她一闲下来,便玩了命地用糖衣炮弹来摧残我。
我不能说破,我需要装傻。我嘿嘿一笑,“你这一招对我不受用,下次不需要这么破费。”
桐桐仍然没说话,只是微微“嘁”了一声。
入冬了。我在B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天寒地冻。今年冬天流行黑色,我看见满街的美眉们一水儿黑色的热裤,黑色的筒袜以及黑色的皮靴。我觉出自己对黑色的敏感:有黑色的地方总能让我左顾右盼,穿黑衣的女孩们,笑起来似乎格外冷艳。
我和苏宁在冬至那天吃了二斤多涮羊肉,喝了一个五粮液。
喝到半斤八两的时候,我抬起头,默默对苏宁说:“冉苒回来了,就在B城。”
苏宁挠了挠头皮,顿了能有半分钟,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服务员,再来一个五粮液。”
“乌鸦都他妈的没你黑!你说什么来着?我早晚要遭惩罚?现在,让你说着了——惩罚来了。”我咕咚咕咚为他满了一杯。
苏宁没说话,端起来一仰脖儿。我一咧嘴,那可是一百多块钱啊!然后我又一咧嘴,因为我看见苏宁又为我倒了一百块钱的。
我憋了口气,猛然喝下。
风一吹,有点冷,我问苏宁,“我能先把围巾系上再跟你继续吗?”
“什么围巾?”苏宁说。
“我操,围巾啊!保暖用的围巾啊。”
“噢噢——”苏宁恍然大悟,“你随便,随便。”
系好了围巾我暖和多了,煞白的脸上又有了血色。
苏宁属于越喝话越多的类型,我正好相反。于是剩下的时间,全是一问一答。事后据苏宁说,我当时的表现特别正常,回答简直滴水不漏。根本看不出来喝了一斤白酒。
苏宁问:“高了吧?”
我答:“小意思。”
“这是几根手指头?”
“仨。”
“最长的这根手指头代表谁?”
“冉苒。”
“为什么?因为她在你心中地位最高?”
“不,因为她一米七六。”
“如果你有处不动产,你会把它给哪根手指头?”
“最短的那根。”
“为什么?她在你心中地位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