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和周镁桐每天的二人时间不足十小时，其中还有八小时像两只虾米似的抱在一起睡觉。在剩余的不到两小时里，周镁桐恨不得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强加给我——以她独特的热烈与更独特的刁蛮——我窒息，愈发吃不消。时常我会想：如果她能这样做就好了……她要是那样做该有多好……后来我逐渐发现，我的那些“这样那样”的标准越来越像以索琳为参照建立起来的。
我差点无耻地想：周镁桐要是索琳就好了。
再次遇见索琳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凉，我坐在车里，看见她提着手袋从公司款步而出，她身着蓝色的风衣，高筒皮靴，得体而优雅。还是习惯穿着奶白色的高领绒线衣，只是再也没见她将小下巴缩到衣领之中。羞涩的企鹅姑娘如今已经落落大方。
我的想法开始变得危险：明知有些东西接触不得，但是却忍不住去无限接近。我所谓“男人的理智”已经因一个叫索琳的女人而摇摇欲坠了。
我开始找出一切理由去周镁桐的公司，接美丽的周千金下班，约忙碌的周总监吃晚茶。桐桐虽然对我的热情大跌眼镜，但是她喜欢我黏着她，就像她喜欢黏着我一样，所以我的频繁出入变得更加堂而皇之。
当然，我几乎每次都会见到索琳，她就工作在周镁桐的办公室外。我咬了咬嘴唇，冲她点头。
索琳一身工作装，深绿色的衬衫，黑色的短裙，高跟鞋踩着款款的步子，落在写字楼的地毯上，无声的优雅。
索琳不语，径直走向周镁桐的办公室，轻轻敲三声门。周总，袁先生来了。
索琳从不跟我说话，除非周镁桐在场，否则她冷若冰霜连笑容都不给。
我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世界上最无耻，甚至BT的事。人家郑重给我的东西，我不要，我非要偷。
这叫什么？暧昧？纠缠？不是有那么种说法么——幸福很远，暧昧很近。我并非想借助纠缠而生出暧昧。但我只有22岁，一个22岁的男子做不出那样老练隐忍的事——当我想见她的时候，我就必须见到她。
我和索琳的纠缠始终在升级，我决定把“缠男”这一角色进行到底。而索琳似乎找到了我的弱点，我每次到访的时候，她都会第一时间找出周镁桐来做挡箭牌。周镁桐将索琳视为自己的好姐妹，甚至连与我亲昵的时候也不背着她。工作闲暇的时候，桐桐会带上我和索琳去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小坐，繁忙时，就在三楼的中心会议厅里一起吃工作餐。周镁桐像个孩子一样捏我得鼻子，揉我的头发，甚至环着我的腰。索琳不躲不闪，习以为常。借着会议室落地窗的反光，我看见索琳似笑非笑地看着的袁夙，目光深刻。
她的四两拨千斤让我抓狂。
苏宁说你疯了，你这是在伤害她。
我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一种伤害，我现在就像一只疯猫，追着一个毛线团，我被缠其中，除了窒息还是窒息！但我就是停不下来。我只有每天看见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物，不然我TM就是一尊会游动的雕像！
你这个只知道电子游戏的蠢货，知道爱一个人的感受吗！
苏宁说知道。
那你知道同时爱着两个人的感受吗？
苏宁说不知道。
我告诉你，那就是，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会有人受到伤害。
我继续问，既然怎么都是错，那知道该怎么做吗？
苏宁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当我见了索琳后心里不难受吗？我找虐行了吧？我乐意！我……
苏宁说，你迟早会遭上帝惩罚的。
惩罚？我笑笑。
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惩罚会比上帝同时安排两个美女在我的生活中更加严酷。
当天晚上，我接到了周镁桐的通牒。她很严肃地告诉我，从此以后不要再以任何理去公司找她。我问为什么？周镁桐说没有为什么，我是总监，要公私分明，你影响了我的工作！就算咱俩感情再好你也不至于每天都黏着我是吧？
我靠，这是那个曾经天天堵在我训练营的门前跟大鼻涕似的甩都甩不掉的女人说的话吗？这世界都怎么了？
我没敢跟她发感慨，因为我隐约感觉到，这其中一定有事请发生。难道她发觉了我和索琳之间的不俗关系？
一连三天，我没敢再跨进周镁桐公司半步。索琳得到这一份工作实属不易，我提醒自己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
第四天，训练刚刚结束，我便接到一通电话。我有点犯傻——电话是索琳打来的。
“袁夙，十五分钟之内，你来公司。不要告诉周总，直接来三楼中心会议厅，我在那等你。”
说实话，那一刻有点胆寒。心中无限疑问。
“怎么了？怕了？呵——袁夙，这几天你不是一直愿意来我眼前晃来晃去吗？现在我约你……你听好，是我以个人名义单独约你，你为什么不来？”
“索琳，咱能换个地方吗？”
索琳默默挂了机。
一辆奥迪A6在我身边停了下来，赵旭摇下车窗，“哟，在打车？我带你一段？”
我没客气，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去邦泰大厦。”
邦泰的前台小姐给了我一个微笑。我走进电梯间，没有照常按下“12”，我在周镁桐的眼皮底下和索琳约会，她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推开会议厅的门，索琳正端坐在桌前。她看了下表，开口道：“袁夙，你提前了7分钟，我在这7分钟内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停！我先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为什么约我来这里？约我来做什么？”我说。
“约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和你幸福息息相关的事。”索琳说。
“和我相关？”
“嗯，和周镁桐也相关。”
“和你呢？没关吗？”
“我只是个旁观者……也许，我还会是一个受益者。”
“周镁桐……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你不可以让她知道，明白吗？”
“我不明白，既然你想瞒着她，为什么你约我来这里！我们不能去楼下的咖啡馆吗？她随时都有可能推门进来的……”
索琳一笑，“我有把握，她在12楼，十分钟之内绝对不会出现。你先别激动，一会儿你就会明白的。”
“袁夙，”她说，“我的第一个问题。半年多以前，你帮我……按腿的那晚，我问过你，那是你第一次给女孩子按摩吗？你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我。我今天再次问你：那晚是你第一次那么做吗！”
我恶寒，这算什么？以一种极为庄重的态度把我约来这里，竟然是问那样可笑的问题！
我回答道：“不是。以前……也有过那么一回。”
“好，那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女孩，她叫什么？她现在在哪？”
“我已经忘了她叫什么，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索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我听见她轻而易举地道出了那个名字，我瞬间就感觉天旋地转呼吸不畅。
“告诉我！冉苒她现在在哪儿？”
“你怎么会知道她叫冉苒！”我几乎跳起，冲她大喊。
“你先别问，回答我的问题。她在哪里？”
她在南方。我看着索琳有些热切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像个无助囚徒，这个压抑了我三年多的事实，终究还是要说出口：“她在南方，和那个前著名球星在一起……生活。”
我想说同居，但我没有那么恶毒，也许，她已经嫁作人妇，成为了她的妻子。在金钱的安抚之下从一只狂放不羁的小兽，进化成为球星的阔太太，为他洗衣做饭，相夫教子……我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我便从未得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呵，多情的种子。”索琳苦笑，“本来我还想继续问你，不过你的表情已经替你作答了，我现在没问题了。”然后，索琳将我拉到会议室的落地窗前。
“什么意思？要我面壁思过？”
“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站在这里，看着街对面。不用太久，也就几分钟你就会有答案。”索琳说。
我该下班了。说完，索琳拿上她的手提包，出了会议厅。
邦泰大厦的中心会议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对着三米高的落地窗，大厅里静得让人心虚。我不明所以，但我知道，即使这是一场恶作剧，只因导演是索琳，我便会按她的指示演下去。
B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华灯初上，亦静亦动。正对着我的是一家叫做“花开诱惑”的酒吧。这家酒吧我是有过耳闻的，能在这样一条街上开这样一家颇具规模的酒吧，实力可见一斑。晚六点，我看见众多打扮入时的妖娆女子鱼贯而入，她们的面孔是模糊的，但给我的感觉无一不是媚俗。我知道这样的看法有失公允，同样是如花似玉的脸，凭什么就有媚俗和高雅之分？
我的逻辑是：高雅的女子会跑来这里做舞女或是陪酒吗？
随后，映入我眼帘的那个女子，风格与前几个大相径庭。这样的着装，按照夜店女郎的标准显然不够敬业——黑色的短款风衣，黑色的低腰仔裤，黑色的帆布鞋……我的思维短路了，我记不起三年前是否有过这样一个片段：我说你怎么跟个小巫婆似的，黑T恤，黑裤子，难看死了。眼睛却紧紧盯着她露脐T恤的下摆，那一片窄窄的雪白肌肤，亮得晃眼。
“冉苒，真的是你吗？
我张开嘴，紧张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个颀长的影子走到酒吧的门前，停下脚步，回眸望向她身后52层的大厦。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那是我想念了三年的脸，精致如一块浑然天成的玉。那张脸让我成了好色之徒，因为但凡我能发现世界上有比那更漂亮的面孔，我便不会那样沉迷。遗憾的是，19岁的时候，没有。22岁了，还是没有。
中心会议厅灯光通明，我伫立在一片灯光中，死死地望着那张脸。20米的距离，恍如隔世。
三秒钟之后，她扭过脸，转身进了“花开诱惑”。
她看见了我。
手机响动，索琳疲惫的声音略带沙哑：见到她了吧，下来说吧，我在楼下咖啡馆。
索琳翻着手里的水单，缓缓开口道：“袁夙，你已经发呆近10分钟，我约你到这里不是来看你沉默的，如果你没有疑问，我大可以回去了。”
有疑问！我说：“你怎么会认识她？”
索琳抿唇一笑，“三年前她曾是你女朋友，这个事实你不会否认吧？金童玉女终日在校园里携手款步，你像只麻雀一样‘冉苒，冉苒’高兴地叫。那个时候，别人的目光里只有艳羡，没有嫉妒，无论男女都嫉妒不起。男孩会因为她的美貌而关注你，女孩会因为你的帅气而关注她。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算情理之中，是吧。”
“那你又如何知道她在‘花开诱惑”？’
索琳说：“因为偶然。几天前，我们很忙，你又偏偏前来，于是周镁桐叫了外卖。我们三个躲在会议厅用餐，当时你背对着窗子，而我们却可以看见街景。周镁桐喝汤时手被烫到，纸杯掉在了地上。你伏下身去收拾……你明白了吧，就是在那一刻，我发现冉苒从街头经过，进入酒吧。甚至她还在门前回身停了片刻，就像今天一样，我看得特别清楚。”
“索琳，我……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只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可以守口如瓶的……呵——为什么？你很想知道吗？因为厌恶，因为报复！”
“袁夙，你每晚匆匆赶来，只为见一个你‘不愿意’的女子，看她两眼，听她说话，然后转身走掉。这么做，你不累吗？”
“我……”
“你无须解释，更无须感谢，因为我说得明白：这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我是个旁观者，也是个受益者。袁夙，知道吗，你可恨得就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令人打骂不得。现在我把那颗糖放到你的手心上，只求你换给我一段平静。你明白了吗？”
“索琳，你凭什么断定我一定会笑纳这颗糖？”
索琳一笑，“凭我对你的了解。”
“还记得那晚你是如何像背课文一样告诉我：你不愿意，因为你有你独一无二的，男人的理智？呵呵，幸好我那天我提前吐过了一次。袁夙，你猜我想对你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
“你靠近一点说话。”
我身体前倾，听见索琳伏在我耳边轻轻说：“在一个女人面前，在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面前，男人也配有理智？”
索琳的反戈一击令我措手不及，索琳盯着咖啡杯里的小匙，轻轻搅动着浮在上面的奶末。没有一点战胜我的喜悦。
二十分钟后，索琳和我一前一后地出了咖啡馆。夜色像一面光贵的锦缎，成片的碎钻镶嵌其中，璀璨得耀眼。索琳将衣领竖了起来，伸手叫车。
“一起吃个晚饭吧。”我说。
索琳摇了摇头，转回身对我说：“还是不要吃了，你现在的样子告诉我你什么都吃不下。袁夙，爱一个人，近在咫尺，却无法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吃什么都没了滋味？别勉强了。”
索琳在公寓的楼口下了车，她没有邀请我上去坐，我便也没有要求。草草作别，车子又发动了，我无力地仰靠在座位上，紧闭双眼。
索琳来到楼下的便利店，老板打过招呼：“要点什么？还是泡面？”索琳微笑。老板亲自为她拿过几包她近来常吃的排骨面。索琳迟疑了一下，问道：“有川味的吗？”老板笑笑，“我以为你不吃辣。”索琳点点头，“是的，只是，今天想尝试一下。”
近在咫尺，却无法在一起，是不是什么都没了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