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夸张的就是老范,笑得手舞足蹈不说,还冲我挤眉弄眼。
我挨着老范和桐桐落了座,规矩得就像刚刚砍了樱桃树的华盛顿,一副大祸临头的无助表情。桐桐一边笑眯眯招呼这客人,一边正襟危坐用牙缝和我对话。
……袁夙你不是想看美女吗?
……你总低着头干吗,美女在地上吗?
……你不是想吃山珍海味吗?怎么不吃?
……快吃!
我抬头看桐桐,皓齿洁白,笑容可掬,不禁疑惑那声音是怎么挤出来的?
这饭没法吃了。
我谎称去洗手间,欠身离座。然后给桐桐使了个眼神:出来!
我躲在洗手间外,远远地,看间桐桐走了过来。
“周镁桐!”我大叫。
桐桐来了个飘飘万福,“请叫臣妾咪咪。”
我说:“你少来!你丫就是个阴谋家,想这么狡猾的计策,你损不损啊?”
“哎?你说反了吧,刚才又是‘金蝉脱壳’,又是‘借刀杀人’的,只不过狡猾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吧。哼哼,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了一下而已啊。”
“……”
“你……你让我跟全队上下怎么解释啊?”我搓着手犯了难。
桐桐说:“我跟我爸解释的时候都没犯难,你有什么好难的?”
“你怎么跟你爸说的?”我猛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把揪住桐桐,厉声问道。
“如实说啊,说你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连你连我穿开裆裤的时候都见过……你说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我晕,我倒。我说:“桐桐我求你了,咱别玩了,既然咱们青梅竹马你就应该知道我从小心脏就不好,这么大场面,我往那儿一坐心里跟装头大象似的。拜托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跟周老板介绍我的。”
桐桐一笑,“还能怎么说,你没看见爸爸对你满意地微笑吗?我告诉他:袁夙是我男朋友。”
我一字不漏地听我周镁桐的话,浑身的血全都涌上了脑门。我说周镁桐你疯了吧!这话你也敢随便说?
桐桐一直微笑的脸突然沉了下来,“喂!我怎么是随便说呢,我是复述你的原话嘛!你记得你在电话里怎么说的吗?你发誓爱周家小姐,你非她不娶!”
……
“那个,那个……桐桐呀,其实呢,这只是一个误会……”
“袁夙!”桐桐猛然打断了我的话,“袁夙,你还记不记得你拿什么发的誓?你……你,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扎着手,惊慌失措。我靠,这简直冤比窦娥,我什么时候拿人性说事儿了?我说的是人格,说了不算最多是降格,可不至于乱性啊!我张了半天嘴,不敢多言,因为我看见桐桐委屈得眼泪已经围着眼眶打转儿了。不远处,她老爸正在宴会上觥筹交错,把寿星惹哭了我就全完了,她老爸可以像捏臭虫一样捏死我,让我永远滚出中国足球圈,让我的球技白费,让我的大学白念,让我找不着工作,连猪肉都没地儿卖……
“周镁桐,算你狠!看在这么多人在场的份儿上今天我忍了,等过了今天你一定要跟周老板澄清事实,你要不说我就亲自说。”我说。
桐桐一听破涕为笑,“好啊,只怕你过了今天就会打消念头,现在距午夜还有6个小时,6个小时之内拿不下你我就不姓周!”
桐桐兴高采烈地和我手挽手回到宴席。周镁桐6小时俘虏袁夙之终极大招也从那一刻开始正式启动。
主持人宣布,赠送礼物仪式正式开始。本次仪式采用西方的传统,男嘉宾们分列两旁,小寿星桐桐站在中间,赠送礼物的男士可以获得亲吻周千金的机会。话音未落,嘉宾席上欢声一片。
我当时就晕菜了,惊愕地看一眼桐桐,她这会儿羞得脸颊通红,抿着嘴微微带笑。我偷眼看周泰然,表情还真是泰然,仍旧笑眯眯地盯着她宝贝女儿的一举一动。这父女俩,神态跟一个模子抠出来似的。这受上流社会熏陶的人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啊!
桐桐的粉脸上淡淡的彩妆宛如鲜美的桃子,让我想起一首七言: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可几分钟过后,这鲜桃会烙上二十多个抽象印张,每一张血盆大口都地盯准了桃子最娇嫩的部分,垂涎欲滴。
我看见王臣这会儿已经兴奋得上蹿下跳了,他的礼物是四个景泰蓝的瓷娃娃,并且打了四个包装!我靠,这厮不是想把礼物分成四次送吧?周镁桐啊周镁桐,只怕你这桃花小脸儿不时面目全非,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禁想起了那首七言的下半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哀哉,哀哉。
只有在电视剧中一见的“献礼仪式”在一片欢呼声中进行。我埋下头,一眼都没看,太心惊肉跳了。端起酒杯,独自啜了一口,一股辣气涌上心头。要知道,那散发着迷香的鲜桃连我都不曾碰过,就这样白白便宜了这帮小子。而我此刻的感受恰恰就像这杯烈酒下肚,微微痉挛。向远处望了望,我看见赵旭一个人在空荡的座席上,苦闷地自斟自饮,少顷抬头看见了我,冷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宴会上,各桌的声势山呼海啸。桐桐重新化了妆,又坐回到我身边。
她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我,“怎么了,生气啦?”
“没有。”
“呵呵呵,袁夙,你口不对心的样子真可爱。他们送我的礼物我都不喜欢……喂,拿出来吧?快把我的小熊拿给我!”
我说:“周镁桐,太没劲了点儿吧,哪有自己给自己选礼物的?还有刚才的一幕,弄得众星捧月似的,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桐桐的笑容退去,“袁夙,如果我告诉你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相信吗?
“有些东西你只看到了华丽的外壳。我的生活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妈妈离开八年了,八年来,我从没有今天这样开心。我在美国留学三年,在那里我没有一个朋友,也没人送我礼物。记得第一年的圣诞节,爸爸买下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礼品店,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长统袜,满眼的水晶雕塑,鼓风机里纷纷扬扬的人造雪花……我打电话告诉爸爸,我很开心,在里面玩了一个钟头。其实,你知道吗?我在里面足足发泄了一个钟头,后来我累了,伏在雪堆上,看着自己的眼泪将雪人烧出一个一个的蜂窝……
“我和爸爸很富有,我们有一个金钱的王国,王国里很凄凉,国王和她的女儿相依为命。我是爸爸唯一的快乐,只有我才能见到他发自心底的笑容。但是更多的时候,我看见的是他的忧伤,我看见他深夜披着衣服,独自站在客厅里,对着窗子一支接一支地吸烟。背影虚脱得像一个可怜的孩子。袁夙你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吗——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因为上辈子无法光明正大地对她好,所以罚他这辈子毫无保留地疼爱她……呵呵,不光是这样,女儿还是爸爸上辈子的债主,前世他欠了我两大笔银子,所以今生他无怨无悔地替我买单。今天的宴会也是爸爸偷偷安排的,还让你们都准备了礼物,给我惊喜,直到昨晚才告诉我。所以我早晨约你偷偷逃出去,可是你非要来见什么美女,现在反来怪我!”桐桐撅起嘴。
“哎?那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周家千金的身份?”
“嗯,”桐桐点点头,“要是想告诉你我早说了……袁夙,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太多,我要你安心的练球,就当我是个普通家的姑娘。”
听完这段故事,我盯着桐桐晶莹剔透的眼睛,顿生了几分感动。空气变得暧昧,我咳嗽两声转移了话题。我说:“刚才那一人一个热吻,一定吻得你欲仙欲死吧?”
桐桐说:“呸!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个一脸痘痘的叫王臣是吧?”
“对啊。”
“靠,他跟我来真的!别人都是装模作样地走个过场,他……他他他直接给我来了个‘湿的’!而且他还口臭……袁夙,这是你最后一个赛季与他做队友了,赛季一结束本姑娘就让他消失……”
我笑得肚子都疼。
宴会在桐桐切蛋糕的一瞬被推向高潮。
周老板发话,邀请全队前往邦泰娱乐城续摊儿。老范自称到了量,很委婉地推托,其实我知道老范是海量,芝华士当啤酒喝,连冰块儿都不加的主儿。看得出,老范对周老板骄纵队员表现出一丝担忧,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领队老陈忙得一头汗,眼看手下的队员们喝得口歪眼斜一个个像中了鼠药的小耗子一般呈咿呀之态,连连摇头。
最后老范勉强同意给球队放一次假,但是十二点之前必须散摊儿!态度坚定得无隙可入。桐桐看了下表,距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
“袁夙,你来吗?”
我说:“还是算了,我不喜欢闹哄哄的场面。”
桐桐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乖乖状,“袁夙,来嘛来嘛,权当是为我庆祝好不好?”
我笑着摇了摇头。
桐桐又清了清嗓门儿,做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动作,“袁!我现在命令你,去陪周镁桐小姐开夜场,胆敢违背让你做一年冷板凳!”
“嗯,模仿得挺像,不过老范从来不提倡球员去PUB。”我说。
桐桐气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叉着腰说:“袁夙你个猪!我还有好多你想了解的故事,你要是不来就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为了防备媒体的追杀,我们没有乘坐球队的大巴,一票人马自行前往娱乐城。有家属的带家属,没家属的,桐桐一个电话直接从B城电影学院表演系调来一个班,清一色的美女!周泰然早有安排,提前将娱乐城最豪华的一层腾了出来供我们潇洒。四周全套的世界知名音响设备,酒廊里飘着顶级腐蚀甜酒的香味,满眼都是低胸装的美女直抒胸臆地跟你SAY HI。靓男倩女们在灯光和酒精的催化作用下已经起了反应。一个领舞DJ跳上台,舞池中瞬间达到沸点。有人在身后轻轻扯我的衣服。回过头,桐桐正恬然地看着我,“袁夙,你跟我来。”
我随着桐桐下了一层,这一层静悄悄,是一个静吧。
“楼上是爸爸包的,这一层是我包的。楼上给整个球队,楼下只有我和你。”桐桐说,她冲着向服务生点了点头,三秒钟过后,四周亮起了星点橘红色的灯光。服务生拿过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盏银质烛台。他将烛火点亮,放在中心的一张檀木圆桌上。借着烛光,我看见圆桌的两旁没有座椅,而是两个树藤编制的秋千。
一个手持萨克斯风的侍者轻轻走了过来,“小姐,要来一曲吗?”
“嗯,就来那首《望春风》吧。”桐桐说。
桐桐坐上了秋千,烛光荡漾,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橘红色,今夜的桐桐光彩照人。乐曲缓缓从侍者的指尖溢出,桐桐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袁夙,不说一句话。
我干笑了两声打破了沉寂,“桐桐,故事可以开始了吧?”
“嗯,”桐桐应了一声,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21点整。桐桐把手机关掉,缓缓地扬起脸。然后我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袁夙,距离午夜还有三个小时,现在你真的坐在这里了。一梦三年,分秒不差。袁夙,如果在世界的另一个半球,有个女孩等了你三年,你会感动吗?十三个小时的时差,她入睡的时候你刚刚起床,她打着呵欠向你道早安,可是一想到你,就再也没了困意。她起床的时候,你已经熟睡,只是你会在梦里见到她吗?”
眨了两下眼睛,听着桐桐突如其来的话我全然不懂。
“你说那个女孩,她是谁啊?是……是你吗?可……三年前我根本不认识你啊?”
桐桐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么,这个你总应该认识吧?
我看了一眼,是我三年前丢失的MP3。何止认识,简直痛断肝肠。那一年只有三件事曾让我刻骨铭心,并且它们发生在同一天。第一件是在大联赛资格赛中,我们在主场以3:2力克B城理工队。那时的B城理工是大联赛卫冕冠军,光拉拉队就装了两辆大巴,浩浩荡荡从B城开赴我校。结局却是被如有神助的袁夙三度攻破大门,灰头土脸地返回B城。那是我大联赛生涯里最出色的一场比赛。第二件事,在获胜的同天,我斥巨资购来的MP3不慎遗失。我泪眼婆娑地翻遍了球场的每一个角落,并且用二十块钱收买了一捡瓶子的老头在球场里找了一夜。如果说老头的尽职尽责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的表现,那么突然之间又来了仨老头,以积极拼抢的精神零报酬披星戴月地搜寻,把我感动得一脸茫然。结果可想而知,我再也没见到我那心爱的MP3。那第三件事,也是我永生难忘的。我永远不想提起。
如今,我真切地看见我的mp3正在桐桐的手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袁夙,你太让我失望了。一个MP3都能让你刻骨铭心,你就忘了那天你把一个美女扑倒了,压在身下有半分钟?”
我差点一头从秋千上折下来。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过这样生猛的表现?
呵呵,桐桐笑了,笑得很安静,“袁夙,我知道你记不得了,我就喜欢你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你扑倒的那个人就是我。”
在下面的这段时间里,桐桐把三年前那一幕重新描画。如果说现在的桐桐就像一朵盛放在袁夙生命里的花,释以芬芳,授以惊奇。那么,伴着那曲《望春风》,她让我看见了一株小花的生根发芽,还有三年以来孤独的,日复一日的浇灌与成长。让我明白,美丽的花通常有美丽的因由,就像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