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大联赛卫冕冠军B城理工队的大巴缓缓驶入D市的T大。十来个染了黄毛的小子陆续跳下车。这些是B城理工队的主力球员,包括上赛季的最佳射手,最佳门将和一个最有价值球员,牛B闪闪地在T大的土地上一字排开,乘凉的同时大展神鳖之技窥视着路过的美女。
三分钟过后,这些球员无比沮丧。如果单单不见美女也就罢了,整整三分钟,一个女的都没看见。T大果然名不虚传,怎道是:和尚拈花望月,恐龙坐地成仙?
后面一辆大巴上下来数十个拉拉队员。人齐了之后,从车上慢吞吞踱下一个女孩。嘴里衔着一颗谷莠草,一副悠哉的样子。
另一个叫冯吉的女孩簇拥过来:桐桐啊,我还是不明白,这场比赛根本没悬念嘛,为什么要长途跋涉地赶来助阵啊?
呵呵呵,那女孩一阵银铃般畅快地笑:我带你们来看帅哥啊!这是什么地方?T大呀!传说中北方大学里帅哥最多,十步以内必有芳草的地方。我下个月出国了,不把国内的优良品种检阅个遍我还真不死心!
这个19岁的女孩就是周镁桐,B城理工的拉拉队长,球队里的小霸王。因为她父亲周泰然是球队的主要赞助商,所以周镁桐这个名字对于B城理工的球员来说简直无人不晓。这个周镁桐天生丽质而性情乖戾,全队上下既喜欢她又忌惮她。
那时的周镁桐已经失恋了八个月。在这八个月里,周镁桐疯狂地检阅帅哥。帅哥的需求缘于供应不足,周镁桐评价身边异性时最常用的一句话:丫的长相对得起达尔文吗?这话屡屡令冯吉大跌眼镜:大小姐,达尔文也不是天天拿显微镜看动物吧,你这样有失公允哦。
冯吉是周镁桐最好的朋友,见证了周镁桐那场失败的恋爱,也目睹了一年以来半个B城的男孩对周镁桐死心塌地的围追堵截。周镁桐收到情书,她抢着读,周镁桐收到鲜花,她分瓶闻香,就连她身边的“四大护法”,她也通通拿来调戏调戏。这二人一度令B城理工的众多男士头疼不已。
一次冯吉忍不住问周镁桐,你的新版择偶标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周镁桐的回答直截了当: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眉清目秀,顾盼生烟,飘逸如羽,观之俨然……还有最后一条,周镁桐顿了顿说:不许吸烟!
说这话的时候周镁桐指尖正夹着一支摩尔,眼睛盯着楼前的棕榈树盆景,清风徐来,叶片沙沙作响,如同爱人的呢喃。摩尔一端的烟灰折断,落在周镁桐的手指上,她身体一振,痛感正从体内的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周镁桐未满18岁的时候就爱上了甄程,一个大她三岁的青年画家,一个向她完美诠释了“飘逸如羽眉宇生烟”的男孩。回想起来,少女周镁桐在偶然的时间必然地地迷上甄程不无道理,因为他帅气,因为他在艺术领域的天赋,还有一条——别人看来荒谬,但在周镁桐眼里却如此美妙——他吸烟,他吸烟的姿态美妙绝伦。
那个所谓的偶然是一年一度的美术博览会,周泰然送了两张票给女儿。于是那个周日的午后,周镁桐与冯吉结伴出现在B城的会展中心。看画展的人并不多,冯吉百无聊赖,倒是周镁桐穿梭于五色斑斓的作品中,兴致勃勃。冯吉对桐桐说咱还是歇了吧,跟俩小农民似的能看出什么名堂?要是喜欢画,楼下小摊儿两块钱三张,何必大老远来这里……桐桐说怎么就看不出名堂?转身来到了一幅叫做《生命·泉》的抽象画旁边,对冯吉说:这幅画最棒了,我喜欢它的着色,明亮,欢快,蕴含哲理……周镁桐儿时学过几天美术,自恃对艺术有一定见解。冯吉说这画里大圈套小圈,蕴含什么哲理?桐桐眨眨眼:这大圈是人的眼睛,小圈当然是瞳孔,而作品要突出的“泉”便是那股自瞳孔流出的眼泪……冯吉冲她挑挑大指,周镁桐得意扬扬。
身后传来一个男孩的笑声,二人回头观看。男孩停了笑,慢悠悠地说:“那不是眼睛,是女人的乳房……”
两个少女上一眼下一眼警惕地盯着男孩,那男孩生得唇红齿白,高大且不失细腻。短短的寸发,黑色的紧身Shirt。干净得就像某一品牌的纯净水广告所言,经过了27层的重重过滤,站在了你面前。
冯吉看罢回了一句:“瞎说什么啊!”
男孩脸微微一红,微笑不语。
冯吉被男孩弄得十分尴尬,扯了扯周镁桐的衣袖,“走吧。”
周镁桐没动。
冯吉又扯了一下。周镁桐还是没动。
冯吉抬头看了一眼镁桐,好嘛,这孩子傻傻地看着面前那个微笑的男生,歪着头,眼里一泓春水般温柔。
不错,桐桐的发育要早冯吉半年,当她的字典里植入“帅哥”这一概念的时候冯吉还随着范晓萱的儿童歌曲转圈圈呢。那一霎周镁桐的确有五秒钟的游离。那时的周镁桐还不像两年后那般放肆与张狂,对于生命里出现的有限的帅哥,她看在眼里也放在心上。两年以后,当冯吉扯着她信誓旦旦地扬言踏遍大江南北各地校草的时候,周镁桐振臂雀跃,然而此时的“帅哥”只是她挂在嘴边的惯语,没人能看见她嬉笑颜开过后的某个千分之一秒,忧伤正从微微抖动的眼角处稍纵即逝……
再也没有谁能带给她那样一个下午,俊朗的笑容比他身后的夕阳更强烈地刺着她的眼睛。
那个下午,就像一场电影毫无征兆地上演了自己向往的片段,那情节简单明快,让周镁桐躲闪不及。她看着他,歪着的头微微扬了扬,故作强势地问,你凭什么说那是……
他拳着的手掌扶了扶鼻梁,无比腼腆地告诉她,因为我是这幅画的作者。
之后的两个小时,在男孩的陪同下,周镁桐与冯吉逛完了画展,并且学了点现代美术的基本鉴赏理论。遇到不懂之处,男孩逐一讲解。当然,一直都是冯吉在问,聒噪的周镁桐一反常态,抿着嘴专心地在一旁静听。所谓灵犀,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东西,她明知道他是在讲给她,但是她并不发问。他也知道她认真在听,但却对她寡言。画展的最后,周镁桐抬头观看获奖作品名单。映入她眼睛的一行字:二等奖:《生命·泉》,作者:甄程。
哦,是二等奖。周镁桐脱口而出。她知道这是国家级的画展,她由衷地向这个叫甄程的男孩投去赞许的目光。但是她看到的却是甄程的身体应激似的微微一振,慢慢垂下头,眉间的神采戛然而止。
走出展厅,甄程迅速点了一支烟,甚至可以说,迫不及待。冯吉冲他大嚷,“喂,这里有女生啊,你不能礼貌一点吗?冯吉知道镁桐最讨厌烟味。”
周镁桐似乎并不介意,微微一低头,眼睛落在甄程的手指上。指身匀称,指端修长,异常漂亮,两指之间正有一团烟雾袅袅而出,一派美男子的绕指柔情。
甄程迟疑了一下,“我吸烟,是因为……”
“因为什么?”冯吉穷追猛打。
甄程没做回答,默默地将烟掐灭。
三人在些许尴尬的气氛中道了别,周镁桐向东,冯吉向西,留下甄程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他冲着周镁桐离去的方向怔怔地望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地翻开衣袋,找出一支烟点燃。甄程深深地吸了一口,仰头吐向天空……
一连三支!甄程一气将三支烟吸完,之后颓然坐在台阶上。张开双手,甄程很专注地盯着他的十根手指出神。光线渐渐暗下,偌大的展厅门口他只身一人,他前所未有的失落。
他的失落正是另一个人想看见的。
周镁桐在她身后出现,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待他回过头的一瞬间,周镁桐看见他空洞无物的眼里瞬间开满了色彩。
周镁桐说你刚才那句话还没说完呢,你吸烟,因为什么啊?
后来回想起来,她的这句话只是为她的去而复返找个借口,并不期待什么解释。不料甄程坦率地告诉她,我吸烟,是因为我在寻找灵感。
哦——周镁桐追问了一句,那你找到了吗?
甄程抬起头看着她良久,再次露出纯净的笑,呃,我想,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