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整理了好半天情绪,终于可以说出完整的话。她说:“袁夙,我难过……我难过得肚子都疼。刚才你的话我权当没听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她比我对你好吗?她能比我付出多吗……难道就因为她是你老板的女儿?不可能的,你不是那种势利的人。袁夙,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你就像个透明人,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你心无杂念,我请你吃饭,你都挑最便宜的吃;我用车接送你,你没有半点优越;我穿最漂亮衣服和你约会,半个城的人都被我迷倒了,你都没有正眼瞧我一次。袁夙,我想知道她是靠什么把你拿下的,我想输个明白!”
这丫头,怎么这样犟啊!我算明白了,要想让她断了这个念头就得玩命地作践自己。我说:“桐桐请你现实一些,你说的那个人不是袁夙,袁夙比他身上少俩翅膀,脑袋上少个圈儿。是人总要势利,势利总要比较。山珍不如海味,海味不如飞禽,你请我吃鲍鱼龙虾,人家请我吃极品宫燕!你的奥迪虽好,可是减震太差,我不大习惯,我只习惯她那台高配的保时捷‘卡宴’!”
“‘卡宴’?太夸张了吧,她有你说那么奢侈吗?”
“当然!我袁夙看上的女孩子怎能寒酸?还有,桐桐,虽然我承认你也很漂亮,但是你要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在我心里,只有她才是最最漂亮的。她不笑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置身寂静山谷,任谁也不忍打碎的一种宁静;她生气的一刻就像上古时代的冰峰,站在冰峰的脚下的人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因为有一种比冷更Cool的感觉叫作麻醉;她笑,冰雪瞬时融化为一泓春水,淹没整个城市……什么才叫一笑倾城?刚才你不也说了么,你只能“倾”半个城,而她能替你把剩下那半个也“倾”了……你想想,还怎么和她去比?”我抽了抽鼻子。大概是形容得太完美了,说到这里我竟有些伤感。
“你还有什么不甘心?”我问。
“听你这么说,她的确是个完美的女孩子。刚才我在想,还要不要再和她竞争那么一下……”
“太迟了!”我一咬牙,只得祭出最后的杀招!我说,“桐桐,太迟了,我已经,那个那个,上了她的床。”
“啥?”
“我已经做了。”
“我没听错吧袁夙?我理解能力差,你慢点说。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这样:她家没有沙发,于是你,到她的床上……啊,坐了坐?”
“我们一晚上三次。”我说。
“呵,呵呵——”桐桐干笑了两声,“男人这么用不废了?袁夙,你行不行啊?”
我继续咬牙,“这就是你不懂了吧?男的行不行完全看女的。你知道什么叫千娇百媚吗?明白什么叫极尽妍态吗?她在床上的表现,那真是……”
电话那端变成了忙音。电话那端终于变成了忙音!桐桐到底听不下去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哼哼,小样儿,跟我斗,你那道行还太浅!
头顶一片乌云游过,起风了。我穿梭在B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几分钟之前我刚刚摆脱了桐桐,现在,我自由了。我观赏着别致的街景,极力挥发着我的心情
可是,为什么我竟然没有一点快乐?
天边一道闪电破空划过,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有序的街头一下子变得混乱。我安静地走在惊慌的人群中,格格不入。我没有钻进停在路边的计程车,而是随着人流涌上了一辆公交。
车里拥挤得再也装不下一个人,我听见身旁一个女生说:好挤啊,真想有台车,哪怕是台奇瑞QQ……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憧憬着小QQ的女生正龇着满嘴的四环素牙冲着她的男朋友发脾气呢。车里充斥着雨水和汗水的混合味道,还有一股女子并不高档的脂粉香,一起发酵,冲入鼻孔。
我想象着那天傍晚,那个叫镁桐的女孩,也是泡在这样的味道中,挤了五站,跑过两条街道,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等着袁夙。还有昨天,桐桐一直在大门外守了五个小时,那时已经晚十点,我只看到了桐桐满脸怒容,却没有想过问这样一个问题——她会肚子饿吗?我还想起每次桐桐懒洋洋地伏在麦当劳的餐台上对我说,袁夙,我们已经第N+1次吃这种东西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吃腻啊?我知道即使到我吃腻了的那一天,她也一样会问我:夙夙,那么接下来你想吃什么?而我,也许再没有机会去问,问她钟爱的口味。
或许,每个幸运的人都会在生命里遇到这样两个角色,一个是你心中惴惴不安的鼓声,你的心情时刻随着她的喜怒时起时伏,为之怦然心动,不知疲倦。另一个是你镜子里微微上扬的嘴角,想到那个人,就会不知不觉沉溺在她制造的感动中。
我足够幸运,又足够不幸,在我被笑容包围的时候,忘记了去看面前的镜子。待我终于想看看镜子里记录的表情,我看到的只是一张茫然无措的脸。
下了车,我顶着瓢泼大雨向回走,并且时刻提醒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喜欢桐桐,我也不想再见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又放了进去。算了,历史的车轮已经无情地粉碎了螳螂手臂,就不要倒回车再碾一次了。顺便说一句,这是我半个小时之内第16次看手机。漫天的雨就像倾倒在脸上,我使劲地抬起头。仿佛桐桐就站在我的不远处,站在袁夙22岁的生命里,翘首企盼,她浑身湿透,缓缓对我说:袁夙,下雨了。
我落汤鸡一般瑟瑟发抖地回到训练营的时候,裤兜里鞋子里已经浸满了水。
领队老陈见了我大吃一惊,“怎么啦?怎么浇成这个样子?我说你这孩子,放半天假也不好好休息,顶着这么大的雨出去玩……就算你没车也可以打个电话啊,随便找个人也把你接回来了……瞧你这一身湿的,跟捞的似的,着了凉我看你怎么办……哎袁夙,你怎么不说话?孩子,你怎么啦……你快说话啊……”
老陈使劲摇着我的肩膀,我缓了老半天,好容易挤出几个字,“我……冷,真冷……”
老陈赶紧给我推进了更衣室。接触到热水的一刹那我才又活了过来。
冲了个热水澡,我浑身舒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默默无语。老陈递过来一个包装袋:刚才一个女孩送来给你的。我拆开一看,Dior的绸丝衬衫,紫红色的休闲款,大气而雅致,不愧是购物专家。拿起衬衫嗅了嗅,还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真是个细心的女孩子,我想。继而我愈发难过。
赵旭他们这会儿已经准备就绪了,我看见这厮弄了件雪白的衬衫,配了条五颜六色的领带,领口处的扣子系上又解开,解开又系上,在镜子前晃来晃去弄得我十分烦躁。我换上桐桐买给我的紫色衬衫,冲着镜子,只一眼便照出了容光焕发的感觉。王臣一旁打趣道:这么着,瞧你俩的意思不像是随礼,怎么感觉是去相亲呢!
我低头没说话,把玩着手里的礼品盒。半晌,我把礼盒递给王臣,“哥们儿,我……今天不大舒服,要不,你代我送了吧,我不去了。”
王臣说:“别啊,去老板家见见世面多好啊,据说老总的女儿漂亮着呢,礼物咱不能白送,得养养眼才好吧。”
那个周咪咪?
我苦笑了一下,方才因为她我已经丢了半个城,不提还好点,提起她,恍惚中一副罪魁祸首的模样。而我,居然当着桐桐的面把她形容得那么完美无瑕,并且一会儿还要面带笑容亲手把桐桐最心爱的水晶树袋熊送给她……我真是疯了。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我今天已经疯疯癫癫了好几个小时,上帝什么时候才会把我灭了!
周老板的别墅和香港影视剧里的富豪住所一般不二,白色的三层别墅,戈特式的尖屋顶,屋前是高档的游泳池,屋后是平整的草坪,修剪得跟高尔夫球场似的。踩一脚上去都有股心旷神怡,宠辱协忘的牛叉之感。
宴会在正厅举行,周老板立在会客厅的中央,面拂微笑,接受着来自八方的祝贺。高高树起的杯塔,同样高耸的生日蛋糕……一派华贵典雅的景象。
这是我第一次见球队的老总。偷闲看了两眼周泰然,不禁暗自佩服。那个年过五十的男人身材魁梧,目若朗星,浑身上下收拾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贵族的气质。一个年过半百之人竟然能保养得这么好,令人暗暗称奇。我一边打量着周泰然,一边想象着他年轻时的样子。这样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这样一位睿智的企业家,嫁给他的那个女人,该是怎样一种荣幸?
我寻了半天,并不见周太太。领队老陈说,周太太曾经与周老板一同创业,打下了邦泰的半壁江山,后来因为操劳过度,在八年前的一场大疾中病逝。前一段她女儿出国读书,周泰然孤家寡人,想一想,也挺悲凉的。张永在一旁插嘴道: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周老板真是好命啊!老陈笑笑不语。
“那周老板没有续贤吗?”我问。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很感兴趣。
“没听说。”老陈答。
张永说:“得了吧袁夙,像周老板这种身份,一线明星挑一挑,二线明星任你包……知道什么叫一‘炮’走红吗?续贤?你脑子坏掉了吧?”
我不置可否,毕竟,这个时代,怀财不“遇”的男人又有几个?
这次老陈有点听不下去了,他说:“你们这些娃娃见识还太浅,如果你有几个亿,你可能挥霍到一千万就已虚脱,周泰然比你们明白这个道理。他这个人生活很节制的,难能可贵啊。”
主教练老范今天打扮得格外风骚,这么热的天,西装革履,还带来了一瓶珍藏了数年的红酒。接下来周老板和老范分别致辞,宴会正式开始。老范问周老板为何不见贵千金?周老板对老范一笑,“小女在外疯跑了一天,这会儿正在楼上化妆,不必等她,大家请慢用。”
我想象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咂着猩红的嘴唇拍着猴屁股一样的脸蛋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情景,不禁笑出声。老陈说:“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这满桌好吃的简直太对我胃口了!”
老陈乐了,“那你就多吃点。”我也没客气,筷子上下翻飞,把赵旭他们都看傻了。吃着吃着,桌上的其他人都放下了筷子。怎么了这是?张永捅了我一下:别吃了你,老板的女儿出来了。我心想那更得多吃点,不然一会见了她我怕再也吃不下东西。
嚯——周围一片愕然,我知道,周小姐终于登场了。我一边大嚼,一边偷望了一眼。
只一眼,我便吓得直挺挺立在那里,下颚一动一动的,再也咽不下一点东西——我噎到了!
那个老板的女儿!她,她她她……
她身着一袭白色的长裙晚礼,款步走下楼梯,短发上亮闪闪的饰物晃着在场所有嘉宾的眼睛。她手执一束鲜花,顾盼神飞,表情自然而优雅。她施了一点妆,脸上泛起一阵潮红,眉毛轻轻一挑,活活一个诱人跳海的精灵!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瞬间掌声雷动。周小姐微微笑了笑,那微笑穿过大家目瞪口呆的神情,穿过经久不息的掌声,落在人群中一个人的身上……
大家的目光随着周镁桐的微笑慢慢攒动,最终也落在那个家伙的身上。那个可怜的家伙打了个饱嗝,还有一口没咽下去的生鱼片差点喷出来。
桐桐!
周镁桐!
笛卡尔不是说我思故我在吗?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思考,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迎着周镁桐迷死人的微笑我TM全明白了——为了躲避大鱼的追杀,我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山洞,正在我洋洋自得的时候,泛起一丝光亮,我才发现这漆黑的“山洞”竟是大鱼的肚子!
桐桐冲着宴会的主持耳语了几句,那个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拿过麦克,我就知道事情不妙。
“请周小姐的朋友,袁夙先生到前台就座。”
嚯——又是一阵惊呼。
这妮子疯了!前台落座的都是主要客人,除了老范和他的翻译,剩下的都是些达官显贵,不是富翁就是厅局长。我他妈算哪根葱啊?
麦克里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硬着头皮站了起来。队友们这会儿没人顾得上吃喝了,几十人用同一种表情盯着我。桐桐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抿着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离开座席,牵着我的手来到周老板的面前。
“爸爸,就是他!”
……
周老板回过头,欠了欠身,仔细打量着我。
这会儿我手脚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板微微一笑,“袁夙,是吧。”
我受宠若惊,连忙伸出手。这个时候我如梦方醒,从桐桐出现一直到今晚,发生的一幕一幕我全部回忆起来:1800元的贵族蛋糕,高配的奥迪越野,流利的口语,灵通的队内消息……我怎么就没想到她就是老板的女儿呢?而我也够牛的,逼着老板千金吃了半个月的麦当劳,让她穿五百块钱的衣服陪我逛街,刚刚惹她哭了一个钟头,而且曾间接剪去她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我靠,老虎屁股还摸不得呢,我倒好,直接把老虎女儿的鬃毛给剃了!想到这里我抖若筛糠。
周泰然握手的时候表情自然,仿佛早有所备,目光和蔼而又透着威严,我的手心不自觉冒了汗。周泰然冲周镁桐道:“是不是该给你的叔叔伯伯们介绍一下啊?”周镁桐的脸上飘过一丝彤云,低着头撒了个娇。座席上的贵宾们会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