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可以随便请老范到附近的咖啡馆坐坐敷衍了事,不想这老头子还真排场,直接把车开到香格里拉。在一楼明亮的大厅里,聆听钢琴师的演奏,静观幽雅的室内喷泉,老范翘着二郎腿要了壶哥伦比亚空运来的咖啡,三百多块,别提多惬意。
“好的咖啡就像一名好的球员,气味芬芳,历久弥新,细细咀嚼,说不定会在哪一刻品出意料之外的醇香。”老范说。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顺便半开玩笑地问了老范一句,“那我呢?我是什么样的咖啡? ”
老范的回答甚至滴水不漏。他说:“袁,你现在还只是颗咖啡豆,终究会磨成怎样的咖啡,你我都无从知晓。”
我笑笑不语。
老范说:“孩子,知道我为什么单独找你出来?”
“不是为了请客吗?”我不解地冲着老范摇了摇头,问,“那是为什么呢?”
“我也记不得了,不过,”老范说,“也许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想要看看那张表格的球员。”
我大骇!莫非,领队已经把秘密泄露给老范?
呵呵呵,老范一阵大笑,“小子,你以为没有我的同意,他敢随便给你看球队的技术统计?当时领队老陈找到我,说20号袁的自信心严重受挫,整日心不在焉,挂念着表格里的秘密。他担心你郁郁寡欢伤了身体,于是告诉了我。而我被你的上进心所触动,方才同意给你一点甜头……这回你知道了吧。”老范笑眯眯道。
我如梦方醒,原来是老陈怕我滋事,告诉了教练,而教练感动于我的执著,于是让我看了表格……忽然感觉这一场景特别熟悉,想了想,这不就是《愚公移山》的翻版吗!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
想来这球队的两位Boss里应外合还真是让人感动,那么您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之后该怎么做来着——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从此愚公一眼能从石家庄望到洛阳!我不用您为我搬两座山,您把一个赵旭给我搬开就成。我不光有上进心,还有点狗脾气,弄一败军之将挡在我面前整日吆五喝六换作谁也不会好受!
老范明白我的企图,只是若有所思地冲我微笑并不言他,俄而从包里拿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放在桌上,“袁,或许,你应该看看表格的另一半。”
那桌上摆着的正是领队老陈所说的“决定袁夙无法上场”的技术统计。我迅速展开,瞬间就愣住了。表格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被打勾,反倒是成片的“叉”。这一次,赵旭的名字后仍然什么都没有标记,而我就惨了——传球失误率高居三甲,回防和抢断次数少得可怜,而抢断成功率居然是零!我也因此博得了全队上下绝无仅有的——两个叉!
“小子,现在,我可以对你说出我的想法了。”老范说,“球场就像棋盘,11对选手,11处对垒,每一个棋子都能左右格局。我看好你在进攻方面的技术与能力,但你还没有达到无人能敌的境界,或者说,还差得远。如果是这样,当你没办法撼动对方防守的时候,以你现在的防守能力必然将受到惩罚,而那时,溃败的将不只你一个棋子,而是整个棋盘。”
“我不解。可我是前腰啊,是协助前锋催城拔寨的,防守水平不足也无可厚非吧。远的说普拉蒂尼,近的说齐达内,小罗……防守能力也未见得高很多吧。”
老范听罢笑了,“你刚才的话有两处我不能认同。首先,现代足球,对球员的要求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苛刻。世界上最优秀的后卫是会进球的后卫,世界上最优秀的前锋是会做球的前锋,同样,最优秀的中场也必然攻守兼备。前腰这一位置已经日益‘后腰化’,按我的估算,五年后,足坛上前腰球员的数量将减至现在的五分之一。袁,那个时候你27岁,正是当打之年,可却要面临失业的威胁,听完我的话,你还要不要冒这个险?其次——对了,你刚提到了齐达内,他的确是足坛百年的一个奇迹,如果你能在五年后成为第二个他,那么我今天扼杀了足坛第二个齐达内。不过,我仍然会很荣幸,因为我可能因此而造就了足坛的第二个皮尔洛。袁,你听懂了吗?”
老范一定学过成语,并且知道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的这番话我真是闻所未闻。以往我的教练们都是这样教导的:好好练球,练脚法,练技术,将来成为齐达内。今天听老范这意思,就算我成了老齐,他也指不定用不用我呢!
“那我该怎么办啊?”我仿佛一夜之间成了被遗弃的孤儿,两眼茫茫,行弗乱其所为了。
老范充满智慧的眼睛闪了闪,“我们换个话题吧,袁,你对中国古典文学感兴趣吗?”
“还成,四大名著读过三部半,只有写清朝官宦子弟卿卿我我翻云覆雨的那个说什么也没能读下去。”我说。
老范说:“很好,那你一定知道《三国》里诸葛这个人吧,他曾经把他的妙计写在口袋里,一起发给他一个部下,让这个人每次遇到不解危机就打开一个,上面自有化解的办法……”
我这个汗啊,这老头分明是个中国通。他说的不就是诸葛良的“锦囊妙计”嘛!
老范哈哈一笑,“我喜欢中国,更喜欢中国的民间传说,那么今天就允许我这个老外funs效仿一次吧。”
“哎?什么意思?”
老范说着掏出一个工艺品小口袋,“我没有诸葛那么神通,只好每想一个就写给你一个。待会儿我走后你方才可以拆开,看完了不要问,照做就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老范说:“袁,我刚才一直想一个问题,就是一开始你问我的那个——我今天为什么会单独约你出来?现在我想好了,袁,你是22岁球员中的一个例外,你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究竟是怎样的气质,也许只有你这颗咖啡豆成为咖啡的那一天才能断定。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无论如何都会成为一杯咖啡,而我,无论如何都会见证那一天的。”
老范见我满脸疑惑的样子不禁大笑,“袁,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哎?不载我回去吗?”我问。
“不必了吧,”老范说,“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美丽的小姑娘已经等你很久了,我占用她的至宝这么长时间,她该生气了。对了,付咖啡钱的时候别忘了给小费。”说完老范挤了个眼儿,跟个仙人似的晃着出了香格里拉的大堂。我望着他的肚囊,竟有说不出的崇拜。
打开小口袋,上书:All that you should do is being a defender!老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求我从一名合格的后腰做起。
打定了主意,今天就和桐桐摊牌。
出了大堂,我刚打开手机,桐桐的电话就进来了。我本想继续装腔作势,不料桐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听见女孩子的哭声我立刻没了辙。我说:“大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袁夙,你就是把我怎么着了!你都不理我了,呜——呜——”
“哎,你别,天!”我一闭眼,完全慌了手脚,我说,“那咱也不至于整天都腻在一起吧,弄得咱俩像有什么关系似的。”我这话是故意说给桐桐听的,意思就是我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光明磊落,你一清二白,跟棵小白菜儿似的,只是你千万别拿我当杨乃武。
桐桐抽泣着说:“可是袁夙,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我昨晚整夜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在冲我笑,好容易熬到六点多给你打的电话,你还嫌我吵,早知道我半夜打多好啊……袁夙袁夙,你说句话啊,我喜欢你,我想时刻都和你在一起……”
说实话,那一刻,我几乎相信了“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纸”的说法。哪个男人听见女孩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能不热血沸腾?更何况,说这话的女孩子美如水晶,赏其心可悦目,触其目可惊心的那般妍丽。我微微心跳,手心里全是汗,说不出话来。
我只好笨拙地应付了一句:“你少来,昨晚刚把我的饭倒掉,还扬言喂狗都不给我吃呢!怎么这会儿态度又缓和了……”
桐桐说:“那我向你道歉?”
“不必了。”
桐桐说:“那我下次去天津给你买包子吃好吗?它们肯定不和你争。”
“我才懒得吃!”
“那你和它们岂不成了同类?”桐桐小声嘟囔了一句。
“……”
桐桐在电话那端笑得前仰后合,我的脸由红变成了白。瞧见了吧,才两句话,又被她绕进去了。就桐桐这样的,给她一米阳光,她能灿烂出一片波罗的海!也罢!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那莫须有的爱慕杀死在襁褓里算了,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某只螳螂手臂挡在面前而拐弯抹角!想到这里我严肃了几分,我直截了当地说桐桐我有话对你讲。
“嗯?你要讲什么啊?”
“我想过了,这一段时间你和我走得太近了,这样不好,我要求和你保持一段距离。”
“保持距离?为什么!”
因为……我打定主意来一招“借刀杀人”,我坚定地对桐桐说:“因为我已经恋爱了,我爱上了别人。”
桐桐愣了好半天,“袁夙你骗我!前几天我问过你的时候你还矢口否认呢!”
“拜托,就这几天的事儿。都什么年代了,闪婚闪离的遍地都是,我不过是‘闪爱’了一下,至于这么惊讶吗?”
“那,那她是谁?”
我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既然是“借刀杀人”,那这刀定要选一柄吹毛利刃,寒光过处干净利落,两情若非久长时,又岂能黏黏呼呼?而且我深知桐桐是一块难剃的骨头,一般的民间女子不会令她知难而退的……
“说啊!她是谁?”桐桐又问。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桐桐啊,她就是那个水晶熊的主人,我们球队老总的女儿。”我这样回答了她。
另一端静了约三秒钟。
“哈哈哈——”电话里传来一阵大笑。
瞧瞧?这一刀的手法刚刚好,正切到神经上。她为什么会大笑不止?还用问嘛,肯定是受了强烈的刺激,无法自控了。
“袁夙你还真会讲笑话,你们老总的女儿?嗯?你认识人家吗!”
我的眼睛有点发直,不过仍然坚持着把戏演好。我说:“桐桐你冷静点,我自己女朋友我能不认识吗?我,我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她。”
“你女朋友?青梅竹马?那好,袁夙我问你,她叫什么名字!”
“她……她……我……”
我说:“你先别吵,等我慢慢讲给你听。我们老板呢,姓周,她是老板的女儿,所以呢……她也姓周,也姓周……”
“废话!我问你她叫什么。”
“你别急嘛,容我喘口气啊。她呢,叫周……”
我心急如焚,居然执著到问我她的名字,她叫周什么我哪知道啊!我大脑迅速开始工作,记忆里的周姓女子全部过滤了一遍:周芷若,周海媚……可哪个也不能用她身上啊!
“周什么?”桐桐叫。
“周……”
“周什么!”桐桐继续大叫。
“周咪咪!她叫周咪咪。”我说。关键时刻,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名字,说完之后我一身冷汗,总算逃过一劫。这回该桐桐沉默了。
“Such a awful name!”桐桐嚷道。
“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我可以收线了吧?”
“等等——”桐桐说,“可是袁夙,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刚才所言是真的,而不是为了让我退缩?”
“那,那你想怎么样啊?”
“袁夙,你爱她吗?”
“很爱很爱。”
“那好,除非你发誓,你发誓你的女朋友是周家的千金,你发誓爱她!”
桐桐的蛮横无理进一步点燃了我的斗争的决心。我说:“好,我可以用人格发誓:袁夙的女朋友是周家千金,袁夙很爱很爱她,非她不娶!”我擦了把汗,人格真是件好东西啊,看不见,摸不着,用来发誓刚刚好。说完这句话,桐桐在电话一端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呜呜咽咽的声音,我辨别了半天,最后确定:她一定是在哭。
我说:“桐桐别哭了,我也很无奈,但爱情是排他的,当你专心爱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你很难再对另一个用心。如果你还在意我的话,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那个女孩。你也要加油,我会在心底默默祝福你的,请你别难过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