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客场对申花的比赛,主队申花围着邦泰的球门狂轰滥炸,全场射门20多次,竟没一次转化为进球。这邦泰队纸糊的后防线居然嗅出了混凝土的味道。不仅如此,终场前申花自乱阵脚,邦泰队一个前场任意球吊到禁区里,申花几次解围未果,球门前人仰马翻,球不知道碰了谁的脚,又折射到谁的腰,弹在谁的屁股上。总之禁区内烟尘四起只见皮球几经撞击,最后缓缓地滚进网内,邦泰队开始欢呼。半分钟之后,球场上空的大屏幕上显示:进球者,邦泰队10号,赵旭。
我在看台上都他妈看傻了。
主教练老范和进球功臣赵旭满面红光地出席了赛后新闻发布会。老总第一时间从B城打来电话,肯定了大家的表现。老总透露,下周她女儿生日,届时邀请全队前往他的别墅,一并犒赏三军。老总乐颠颠地赞扬老范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啊,整整说了三遍!
全队上下唯一难过的球员大概就是20号袁夙了。
我小眼儿巴巴地时刻准备着老范像小学课本里的韩麦尔先生一样,为我们上“最后一课”。这不能怪我小心眼儿,中国联赛水深着呢,你老范面前摆这么醒目的一根救命稻草——我——居然不牢牢抓住!而这结果显然令我大失所望。首轮战罢,老范呛了两口水后果断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尚在儿童浅水区,有惊无险,继而在新闻发布会上谈笑风生。那张栩栩动人的脸好像在说:下课?我才刚上路诶!
今天,我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跑向训练场,耳边响起老爷子的话:一定要把教练和领队手中的表格弄到手,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知道我被排除在大名单之外的原因。
“袁夙你小子有什么话直说!你跟在我身后转悠一个下午了,还笑得这么乖,我就不信你没打鬼主意!”领队老陈对我说。
我见左右无人,将老陈拽到一旁。我说:“我没打什么鬼主意,真没有!就是想问您一事儿。”
“什么事,说吧。”老陈眯眯一笑。
“您是不是觉得我踢球特臭?”我问。
“嘿嘿,咱们的天才怎么一下子谦虚上了,这是那个球场上突破如云气焰嚣张的袁夙吗?我认错了吧?”
我说:“老陈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都成边缘选手了我嚣张个屁啊!我是说真的。”
“说真的?那表现也挺好啊,训练卖力,态度认真……”
“表现挺好那为什么范伦登不用我?是不是他对我有成见?”我问。
老陈笑得褶子都开了,“怎么了小伙子?沉不住气啦……哈哈,你啊,想太多了,这球队三十来人呢,上场的就那么十几个。你才来几天啊,机会多的是。你可别拿小人之心度他的啤酒肚,老范可是一碗水平端的好教练,你们可是他的手心手背啊,手心是肉,手背不也是肉嘛。”
老陈是球队的发言人,最熟练的就是和记者打交道,这老头显然是把我当体育记者了,而且还是那种嫩得出水儿的小记,瞧撬这话说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肉和肉,它一样厚吗?
得!我也甭这儿费唾沫了,直接奔正题吧。我开门见山地对老陈说,“想看看那天对抗赛你们手里掐的表格。”
老陈笑得更厉害了,“傻小子,让你看那个表格,我俩可就犯大错误了。你属于窥探球队机密,而我就是你和机密之间的那一小桥儿你明白吗?你不要命了我老陈还要呢。”
“没您说那么夸张吧,弄得咱俩跟这儿研究杀人越货似的。我知道,您不就把它放更衣箱里了吗?每天洗完澡打开一次对吧。”说到这里我嘿嘿一笑,“我可没说让您偷着拿给我看,那咱俩不成合谋了?我是提醒您每次离开的时候‘千万’把它锁紧了,‘千万’别忘拔钥匙,您一疏忽倒没什么,无心之失。可有上心的呢……您可‘千万’记住我的话啊。”
老陈又气又笑,“袁夙,你就那么想看那表格?”
“一日不见妄度三秋。”我说。
老陈的笑容慢慢僵硬,“小子,我就说你打定了鬼主意,我一向随你的意,但是这一次若让老范知道了,你可不好收场!”老陈说完撇下我径直走了。
当天训练结束,我慢吞吞地冲着澡,眼看老陈洗完之后闪进更衣间,我随即跟了进去。老陈磨磨蹭蹭地穿衣服,我在一旁若无其事吹着口哨,时不时偷偷瞄上一两眼。穿好衣服,老陈将衣箱上锁,我看见他把锁按死,停了两秒钟……他最终没有把钥匙拔出来。
我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作案从策划到实施,简直天衣无缝,很有美剧《越狱》里斯科菲尔德的风范。
展开表格我有些犯难,上面的名单是全的,但是数据只有一半,全部是进攻统计。我发现每一项数据我都名列前茅,尤其是传球和突破的次数竟然是全队最多。反观赵旭,传球次数明显低于我,而突破次数更是为零!并且我发现一些人名字的后面打了勾儿,而一些人打了叉,还有一些人什么记号也没有。其中只有我的最特殊——我的名字后面是个勾儿,但旁边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是什么意思呢?
赵旭的名字后面没有任何记号。
我忍不住拨通了老陈的电话。
“老陈你太不小心了,我这么提醒你,你还是忘记拔出衣箱钥匙,唉——你看这多危险。”我说。
老陈一笑,“那我谢谢你,你要是没事我就收线了,别忘了给我锁好。”
我忙说:“有事有事,我的名字后面被打了勾儿,还有一个大大的问号,这都什么意思啊?”
老陈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那个勾儿表示你在某些方面表现突出,至于哪些方面,就不用我强调了吧,你小子心里肯定有谱。而那个问号,表示教练组对你另一些方面表示担忧。明了说吧袁夙,我不知道你在进攻方面的特长能否弥补你在防守上的不足。”
“可是上面没有防守的数据……”我说。
“对,这张表格只是一半,而最终决定你无法上场的因素,在于另一半。”
“那另一半表格?”
“在范伦登手里。”老陈说,“范伦登是个特别注重防守的教练,剩下的半份表格他除了睡觉之外整天都在研究。”
我目瞪口呆。
老陈收线的一刻我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
原来老范注重的是队员的防守能力。看来并非他对我有成见,相反,我对他倒是有几分主观不满,而这半张表格足以使我的不满消退一半。放下电话,我扛起网兜里的足球直奔训练场,恢复了往日的加练。
回想起来,这个傍晚对于袁夙的成长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为在我全神贯注练习任意球的时候,球场边有一黄眉老者经过。老者的头上一丝不苟,傍晚的阳光从他锃亮的头顶规则地反射到我瞳孔里,我心里一阵紧张。
我想起了《大话》里的一句经典台词。
当时,他的宝剑距我的喉咙只有0.01公分,但是在四分之一柱香之后,他将彻底迷上我,因为我决定罚一脚任意球来考验他的神经。虽然本人曾经罚过无数次任意球,但是这一次,尤为重要。
我咽了口唾沫,脚尖儿磕了磕地。
我开始弧线助跑。
我迎着皮球,瞄准了吃球部位!
我……
“Hey——”老者冲我高呼,“Stop!And come here!”
我差点把腰闪了。
老者非是旁人,正是我们的范伦登教练。
规规矩矩跑过去,我冲他行了个注目礼。
“Can you speak English? Son?”
你不知道我是从大学里混出来的吗!我瞅了瞅他,回答:“Sure!”
老范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练习任意球。”
老范笑了, “你是20号,袁,对吧?”
前文说过,我对“袁”这种叫法简直深恶痛绝,但是必要的时候也要审时度势,眼前这位老头我可惹不起,人家指掌着我生杀大权呢。甭说管我叫“袁”,什么“马牛羊”啊只要您叫着顺口我怎么都成啊!
老范很高兴,示意我罚两个球给他看。
“给我看看你都会哪些踢法。”老范说。
我的花样儿太多了,今天我格外兴奋,于是对老范讲,我可以用脚弓弯一个香蕉球打入球门的左上角,也可以用外脚背抽出一个“S”型直挂球门的右上角。说完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老范笑着说:“这样吧,我们打个赌,赌注是一杯咖啡。如果你能罚出令我满意任意球,我负责请,如果不能,那么我负责喝。”
求之不得。
我将球摆在禁区前沿左侧,然后轻松助跑,将球搓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球贴着球门左上角,横梁与立柱交界处,唰地钻入死角。回头看老范,老范依旧是迷死你的微笑。
我又将球摆到禁区前右侧,用外脚背施以一记大力抽射。这次的力度比刚才的大,难度也增加很多,球划出一道S型,势大力沉直奔球门右上角,乒的一声,砸在了横梁上。声音清脆。
虽然这个球没进,但也失之毫厘,足以彰显我的脚法。
“One cup ? Maybe a couple ?”(一杯咖啡?我觉得两杯更公平一点吧?)我面授得意。
老范微笑,轻轻摇了摇头,“It’s the college training,not for League.”(这是大学里的训练方式,用于联赛可行不通。)
我一听急了,这老头怎么不认账啊!我双手一摊,表示不解。
老范来到球门后,拽过那一排练习任意球专用的塑胶人墙,摆在距罚球点10米左右的地方。
老范一边比画一边说:“刚才你的第一个罚球,速度太慢,给守门员太多思考时间,这样的球即使角度弧度再好,门将也不可能失误。第二个罚球速度有了,但是下旋不够,你的射门不可能穿越人墙。一句话,打上角的任意球会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但不具备威胁。你按我的要求再试两次,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论你用什么脚法,只要让球越过人墙,在到达球门线之前弹地,就可以了。”
越过人墙,迅速下坠,在球门线之前弹地——我明白了老范的意思,他让我射出反弹球,在门将扑救的一刹那弹地,从而造成门将的判断失误。可是……我从来没这么尝试过。
额头上冒了汗,我硬着头皮将球摆好。老范的要求看似简单,其实复杂着呢,球距离塑胶人墙10米远,越过人墙要迅速下坠,在剩余的10多米距离内要完成落地,还要保证力度和角度……谈何容易啊?
我战战兢兢地射了一脚,球越过了人墙,但是直接飞到球网里,是一记半高球。失败。
第二次我不敢再发力,轻轻搓了一脚,这一次倒是在球门前完成了弹地,但是根本没有任何力度可言,这种质量的罚球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还是失败。
我的兴高采烈在两分钟之内变成一脸阴霾。
老范乐哈哈地拍着我的肩膀,“年轻人,服气了?”
我委屈地点点头。
其实我哪里是服气?简直是负气!这老头子太狡猾了,随随便便用个小手段就把我给唬了——他说的那种射门,全世界范围内可以完美诠释的任意球高手差不多也就五个:小贝,米哈,小皮,老齐,巴乔……老范下次和我打赌完全不用这般费劲,大可以直接问“你的任意球功力能敌得过他们五个么……不能就请我喝咖啡吧”。
这不是欺负人吗?
“真的服气了?恐怕没有吧。”老范怀疑地问。
我不吭声。
“Well,let me show you what the freekick should be. (那么这样吧,我来给秀一下真正的脚法。)” 老范说。
我顿时笑了,为了不让老范看出破绽我闭着嘴窃窃地笑。不是因为腼腆,而是一旦张开嘴,我害怕这满口的牙会笑得迎风招展。
拜托教练,如果您跟我讲战术,我自叹弗如,可您要为我做示范……瞧您胸部以下腰部以上那一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东西,跟个水桶似的,您要给别人秀脚法我没意见,可是您首先得能瞧见自己的脚尖儿吧。
“小子,你总看我肚子干吗?”老范说.
我连忙摆手:“这个这个纯属误会。”
“哈哈哈——”老范笑了。这老头子笑得手舞足蹈,像个顽皮的大孩子一般,完全没了教练的威严。我俩笑得那叫一个欢快。正笑着老范突然助跑,猛地施射,一道惊艳的弧线以骇人的球速绕过人墙迅速下坠弹地入网!收工!
在我还沉浸在那个笑话里的时候,老范的射门已经完成。
哈哈哈,哈哈,哈……啊?
什么?怎么会……这不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