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每个人在高中的时候都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不是至死不渝,只是走过某人的教室,从窗子望见她用功读书的侧脸,从此便难以忘怀。
那是2010年。我高一。
那时的我还不是现在的我。那时我身上一副天天打架不良少年的样子。
初中时我们县校园风气不好,高年级欺负低年级屡见不鲜,老师也无能为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在我们那分帮派打架。初三有一个人叫王凯,是我们那片的老大。因为我鬼点子比较多,我们老大特别器重我,每次他想抽烟的时候总是拍拍我的肩,说“那个谁你去给我买包烟”,虽然每次他都不给我钱,但我觉得这么多弟兄唯独让我买,这是重视啊,然后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去便利店。
看我那么心甘情愿,于是他经常“那个谁”“那个谁”地让我去帮他买东西,从买烟买酒到买写不好对外声张的东西。我一度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那个谁”。
树大招风,所以我们老大在外也有不少敌人,有一次我俩走在一个老胡同,突然窜出了一群混混。一个一看就知道经常挨揍的红毛小子和他们的秃顶头头说,就是他。
我以为他指的是我旁边的王凯,可我看看旁边王凯他丫溜得比兔子都快。我前面的那个红毛又指了指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是他”。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我们学校的,上初二。我两个星期前揍过他一顿。
我当时虽然也是混混,但我和别的混混不一样,我的心里一直装着“杀富济贫,惩处奸凶”的英雄梦想。我之所以揍那小子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看到他偷了学校超市里一毛钱一块的“别咬我”,而且还偷了五块;第二是他丫偷东西的时候踩我脚了,我上午刚换的新鞋。
于是我就揍了他。
有两件事我没有想到,第一是这蔫孩子会找人来报复,第二个是在我被人复仇时我敬爱的老大竟弃我而逃。我爆了句粗口。
我这句话本来是骂王凯的,结果激怒了我面前的对手。
其实不能称之为对手,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前面那个秃子交代了一句“别打脸”,然后他们就动手了。不知打了多久,久到我都忘了疼。
我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他们都走了。我看着天,我笑我那个“杀富济贫”的英雄梦想,我想起电视里那些以一当十的大侠。笑话。
天快黑了,我踉踉跄跄走了两步。这时王凯带着几个人拿着家伙跑过来。他说兄弟你没事吧。我说没事。他说没事就好。我说嗯,却在心里骂了一句靠。
我的初中是在一场群战中结束的。那次打架的规模以及惨烈程度绝对能成为将来几年学校里的谈资。参与的除了高年级学生,还有社会上的混混。后来我被爸妈送到了离家百里之外的捷地中学念高中。
捷地中学的管理很严,寄宿学校,每天必须穿校服,和初中一点都不一样,初中的校服全都让我当抹布每天擦桌子了。穿上捷地中校服,感觉自己就像个好学生一样。我还臭美地找了一块大镜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照了一遍。靠,三好学生!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我想起语文老师和我们讲过的这句话,大概就是我现在的状态,每天和一群好学生坐在一起,我甚至也开始认为我就是好学生了。我不打架,不鬼混。我开始一个人在学校晃荡,坐在树下默默吸烟。我喜欢吐烟圈,看着烟圈在空中变幻莫测。远远看到年级主任的时候掐灭烟头拍拍屁股慌忙逃走。
只是每次月考,成绩单发下来才又把我和他们区分开。
我以为我的高中会一直这样无聊下去。
我们学校月考的考场安排很独特,高一和高三的学生混在一起考。也就是说两个不同年级的学生会因为一场考试而成为两天同桌。
第一场是语文。我在考场上满头大汗地写了半天,才发现其实每道题都是在凭我的臆想瞎扯。写完作文我放下笔,一摊试卷准备迎接倒数第一名的洗礼。我旁边的女生趁老师不注意,扯过我的试卷。
我想,看吧看吧,还能看出花来么。
没想到这妮子看着看着“噗”地笑了出来。
我刚要摆出一幅“姐姐你这是在看笑话么”的眼神去看她,没想到看到她的侧脸的那个瞬间,又突然心跳加速了频率。
我看着她的笔尖轻轻地在我的答题纸上划掉我写的“读尽诗书也惘然”,然后一行清秀的字迹慢慢出现在我的答题纸上:
只是当时已惘然。
古诗词默写题。李商隐,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时的窗外是冬天,呼口气都会形成水雾的季节。太阳高度角正好,阳光刚好透过窗子在我们的课桌打下一个格子,暖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女生又在稿纸写下一行字。我忐忑地看着她的笔尖在纸上划动。
“同学,你的作文如果不跑题,也是一篇好文章。”
好文章,好文章。她在欣赏我的文章耶。很久以后我一脸激动地和胖子提起这句话的时候,他一脸“鄙视恋爱中不理智的小青年”的眼神看着我,淡定地说:“你认为她是在夸你呢是么……”我才不理会胖子。
我在她的字下面写:“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
“尹伊。”
尹伊,一个看到她便如春暖花开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