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越靠近东京方向,沿途的流民便就越多,打劫哄抢之事层出不穷,好在玉楹他们这一支兵强马壮、人数众多,也没有不开眼的来在他们头上动土。只是看到这样的惨状,听到这些悲伤壮烈的事迹,所有的人都心情沉重,无精打采,就连得到了许多金银的喜悦,也被冲淡的差不多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是国亡了,得到再多的金钱,做到再大的官职,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些饱受儒家教育的土著们看来,这是**裸的耻辱。
不知不觉中,每个人的身上都轻了不少,车子上、箱子里的财物也在减少,萧信他们更是,几个大包裹,已经只剩下一个了,内中还多是换洗衣物。
常德明默默的看着,并没有出言,他不去管手下之人对逃难百姓的施舍,只是将给死者的银两拿出来单放,把剩余的金银,也大半散将了出去。虽然这样做也许没甚用处,可是,但得能于百人中救得一人,能够让其中的一些人顺利逃往南方,也就值了。
也许他们现在只是受大环境影响,受他人举动影响,很多人都是不自觉的在从众,更可能事后会后悔的要死。但是此时、此刻,每个散财的兵士,都是真心的,都有着一份对国对民的心意,实在是无愧于他们的身份,而终究也会有着不知多少人因他们获救。
玉楹咬着饼子,喝着冷水,这边不比刚出来那会儿,早已有钱也没处去买酒肉了,河南河北一带,到处是被废弃的房屋和被荒芜了的田地。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向南逃去,只盼着离金兵越远越好,常常是整个村庄的人家,十不存一,被留下来的,多是年纪老迈走不动的,甚至还看到了不少婴儿的死尸。
而这些老人家,固然有被抛下的,更多的却是自愿留下来的,他们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的儿女后辈,然后静静等死,浑浊的老眼中,在看到玉楹他们这一队官兵之后,居然透出了夺目的光彩。更有人颤颤巍巍的起身,不顾对高头大马的恐惧,凑近了争相问道,是不是援军来救官家了,来救东京了,甚至是来救他们了。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玉楹根本吃不下去任何东西了,知道是怎样一个情形是一回事,然则亲眼看到这一切,又是另一回事。书本上再贴切再形象再煽情的语言文字,也万万不及亲眼目睹的十之一二,那些描述,在现实面前苍白无比。
梁君笑毕竟年幼,气愤不能自已,又无处撒气,只得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砍伐着树木石头,溅起了不少的石屑草沫。
常德明虎目含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能做到扬州这样地界的都监,也是军功积累起来的,不敢说身经百战,也大小参加过多次厮杀。无论受了怎样的伤,他能够大声叫痛,却决计没流过眼泪。
“上次勤王时,还属正常。因着南方安逸,我竟不知,我大宋,怎的短短几个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他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别人,可又有谁能回答他呢?
唯独萧信,对这一切显得有些漠然。他毕竟是辽人,虽然在大宋生活了这许多年,但除了阮家跟他的兄弟朋友,他还没有奢侈到将感情均洒在宋人身上。更何况,比起大宋,大辽生活更为不易。那里很多地区环境恶劣,有些契丹贵族的统辖区,甚至还是半奴隶社会的性质,惨事比比发生,他对这些,倒是司空见惯了。
此时见了全队人马士气低迷,人人都彷徨无措,就连常德明似乎也迷失了,整日里闷闷不乐,随遇而安。
他忍了两天,实在忍无可忍,将常德明直接从马上扯了下来,掼在地上,不顾左右对他怒目相向,大声喝斥,“都监大人,你且回头看看,这一队,整整近五百名军士的性命,都系于你一人身上。而今我们离敌人越发的近了,还不知是怎个危险呢。似尔等这般神思昏乱,浑浑噩噩,我看也不用再继续往前去了,那岂不是枉自送了性命?”
这话如当头棒喝,震得周围几人面露愧色,就连梁君笑,也在一怔之后,默默垂下头去。
玉楹与萧信大概同属唯二清醒人士。她不似萧信本身是辽人,她虽然对眼前所见不能无动于衷,但前世二十几年的生命印记,毕竟深深影响着她,使得她潜意识里并不认为自己完全是宋人。她之所以没出言提醒,是她根本没意识到他们这种状态的危险性,单纯的认为大家在为这些老弱妇孺伤心,到底还是未经历过事儿的,想不到也是正常。
常德明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弹将起来,顾不得满身尘土,抱拳谢道:“萧兄弟责骂的是,是常某人欠思虑了,空自悲切,却不争险些害了大家的性命。这两天,神魂飘飘荡荡,不知所以,回想起来,一身冷汗。如今已临近东京,我们还须从长计较则个。”
他毕竟有着丰富的带兵经验,当下几人商议,收起了官军旗号,一应辎重集中在一起,派人严加看管,却将干粮分发下去,叫兵士各自收好,衣甲外面罩上普通衣衫,内里暗藏了兵器。为首的几人挑了些华丽衣衫穿起,将一些彩帛之类分摊到几辆车上堆积,扮作商队。虽然这个时间商队往东京走去比较可笑,也比整队官军要来的不打眼。
这次他们走的比较小心,前路每隔一个时辰,就派出斥候探路。然后根据反馈回来的消息,挑选着路径走。如此小心的行了两三日,早已远远望见了东京城。
虽则距离尚远,看不甚清楚,但是整座城市上空还有着滚滚的黑烟并未完全退去,城市被笼罩在一片黑色烟云之下,透着浓浓的不祥之兆。所有人面露悲色,情知事情还是到了最坏的一步。虽然大家早已从流民口中知晓东京多处被焚,但仍抱有一线希望。而今,是彻底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