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玉楹见了母亲似是又要昏倒,急忙大声喊道:“信大叔,到底出了甚事,你倒是说啊,怎的只是哭个不了,急死人了。”
萧信这才发觉在场的众人,人人均面色发白,把牙关紧咬,咯咯作响。
他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一抹眼泪,颤抖着将手伸向怀中,小心翼翼的贴身拿出了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小官人的家书,他与大哥他们,此时怕是已走在去往燕京的路上了。”
“这是怎么话儿说?”阮俊卿闻得儿子还活着,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只是迷惑不解,人不但没有南下,怎么反而北上了呢。
阮喜急忙接过信,递与了家主。
真娘摇晃着起身,凑了过来,夫妻俩一起把信展开,只略略看了几段,便又都双双滚落下泪来。
玉楹也钻了过去,她人小身矮,看不到信上写的甚,在一旁急得跳脚。又使劲儿的跳了几跳,才堪堪看到信的最后几句。
“儿此去,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为国尽忠,虽死无怨。只是愧对了双亲二十年生儿之情、养儿之恩。儿为人子不能承欢膝下,为男嗣不能支撑门户,此皆为儿心中之憾。深夜每每想起,痛彻心扉。
然则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得父母谆谆教导,虽不敢自比古之贤者,但也力求无愧于家国社稷。况曾蒙上皇青睐有加,亲点儿入仕为官。食君之禄,不敢忘忠君之事,被人君青目,更当士为知己者死。
所虑者,恐父母为儿伤怀,坏了身体,那儿真是百死莫赎其罪。望父母大人千万保重身体,勿以儿为念,多多看顾姐姐与幼妹。不孝子百拜顿首。”
看来果真是如自己想的那般,哥哥跟着两帝北上了。
玉楹还未等再细想出来个子丑寅卯的,就见自己爹爹拿出了跟信叠放在一起的一张纸,诧异问道:“此为何物?”
“若非为了此物,小人也就不会回来了,宁可与小官人和大哥他们一起共苦,而不是独自回家安逸。”
萧信静静的回答。
“去年四月,金军退兵之后,大哥带着我们摸黑进城回到了家,寻到了小官人,才知他的家书已经写了好几封,俱都无法送出。后来送回来的,也有那时围城之际写的。”
“见面之后,彼时人人庆幸,家家欢乐,道是一个霹雳空中过了,去了天大的祸事。唯有小官人整日里双眉紧锁、愁颜不展。”
“大哥私下里问起,小官人便道,我大辽被灭之际,他就心中不安,大辽是抵御北方异族的最后一道屏蔽,去了这个依仗,今果然招来了祸事。如今各地勤王之师陆续到来,聚起数十万众,金见事不可为,便就退去,可是官家并不以此为乐,反倒勒令王师散去,又千方百计排挤李纲相公,恐不是个好兆头。”
“大哥深以为然,女真一族与我大辽毗邻,相互打交道多年,深知他们族中豺狼之性,贪婪无比,如不能以刚强令其折服,必将反受其害。”
“后来大哥与小官人不知怎生计较的,散去了大半家中僮仆,变卖了所有城内外的店铺庄子和宅子,只留得祖宅安身。因是匆匆出手,城中也不甚安稳,所以价都被压得极低。大娘子的家族中人都来劝阻,我们几个也劝过小官人,是否忒心急了些,可小官人执意如此,还将银票与铜钱俱都换成黄白之物,窖藏于祖宅之内。”
“之后陆陆续续的,被小官人拿去做了一些事,小人也不懂得那些官场上的道道,只知小官人好生痛哭了几次,喃喃自语道甚么事不可为,便不再取出金银,转将详细的埋藏地点画成图形,交予大哥藏在身边,约定若事出万一,便交到大官人与大娘子手中。”
“年底,金军果然再次来犯,破城之后,便拘押了皇帝到金营,而后进城大肆搜刮宫廷内外的府库和做官人家的金银钱帛,连民户也没放过。当时正是严冬,大雪纷飞,道路两旁、各家各宅,饿死冻死的人不计其数。我等方庆幸小官人的先见之明。”
“二月初时,皇帝被废,小官人便闹了要跟一群太学生去请愿,大哥唯恐他出事,把他关在家中,不放他出门。后来传来消息,死了好多人,小官人便也不闹了,总是沉默发呆。”
“上个月,京中便谣传金兵要北还。果然,金主下诏,不但带走了二位皇帝,所有的皇室宗亲、**嫔妃和文武群臣都在同行列中,还有大量的工匠,小官人也在其中。大哥便决定了要陪小官人同行,因着去的人中,我年纪最小,便将书信和图纸交予我带回。如今幸不辱命,这些家财交到大官人手上,小人这便要去寻大哥。”
前厅里静悄悄的,只回荡着萧信带些哽咽的清亮嗓音。
大家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听着。
这一年来的大事小情,被萧信一五一十的交待的清楚明白,他说完之后,爬起身便要走。
阮俊卿忙叫人拉住了他,劝道:“萧兄弟单单叫你回来,也是一番好意,不欲你去涉险。他们陪着我儿去挣命,便是我阮家的大恩人,如今把你交到我手上,我怎能眼睁睁的再看着你去送掉性命呢,离去之语再也休提,快些去洗漱,我叫厨下拿些吃食来,好好休养一阵。”
萧信含了热泪,向阮俊卿拱手道:“我等犯事离乡之人,漂泊不定,如今又亡了国,蒙大官人仁义,待之甚为周到,此恩此情,无以为报。大哥义气为上,护着小官人一路同行而去。我也只得大哥他们几个同乡之人了,便犹如我的亲人一样,大哥在哪儿,我定是要跟到哪儿的,大官人不必再劝阻。我等家中老小,跟了过来的自不必说,还望大官人看觑则个;留在汴京的,若是无恙,之后也必会找来,还望大官人安顿照料。小人就此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