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九月,李纲被贬谪没多久,金兵再次大举南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次直逼东京汴梁。
这次金兵来势汹汹,汴京很快告急。彼时,各地的勤王之师刚刚被勒令离开。
汴京,犹如一个娇弱美貌的少女,毫无任何自保之力,她**裸的站立在敌人面前,被迫敞开了柔嫩的躯体,以承受接下来的**。
仅仅短暂的两个多月,汴京告破。
宋钦宗于危难之际,再次想起了李纲,他下旨任命李纲为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但为时已晚。
带着圣旨去任命的天使还走在通往长沙的路上,宋钦宗,连带着他那躲在深宫的父亲、太上皇宋徽宗,一同被金兵俘虏。
为了泄前次汴京坚守之愤,金兵大肆掠夺、放火烧城,这座在当时世界上、一等一的不夜之城,就这样惨毁于战火之中。
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已是将近残冬腊月,阮家正在忙忙碌碌的打点着准备过年的一切事宜。
去年新年,因着金兵围城,谁都无心过年,好好的一个新年,弄得无声无息的。因此今年,阮俊卿准备好好热闹一下。
真娘亲身在厨房里查了又查,掰着指头算了又算,儿子早已答应着,过年会来杭州一起。她吆喝着这边摘菜洗菜,转身又去那边看着蒸鸡煮羊,忽地一拍脑袋,想起忘记了儿子最喜欢吃的西湖醋鱼,便又忙忙去准备。
阮喜面色惨白的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家主母乐陶陶的样子,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况且他内心之悲痛,并不下于任何人,他浑家的娘家,就在汴京城内,如今他浑家已经哭死过去数次了。
厨房里人多忙乱,更有不少帮厨都是在杭州本地寻的,内中一两人,也做得一手好江南小菜。
真娘双手捧着刚做好的一盘西湖醋鱼,满意的闻着它散发出来的香味儿,刚想夸奖两句,打些赏钱给新来的厨娘,一抬头看见阮喜站在门口,她有些惊喜的问道:“可是小官人回来了?”
这句话,自打进了十二月份,她几乎每天都会问,相同的菜色也做了一遍又一遍。
阮喜哆嗦着嘴唇,未曾开口眼泪已流了下来,他费力的从牙缝儿里挤出了几个字:“大娘子,汴京、汴京被金兵攻破了。”
说完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捂住脸,蹲下来大哭起来。
只听得“哐当”一声,那盘色香味俱全的鱼掉在了地上,被砸了个粉碎,汤汁溅了真娘一身,她却浑然未觉,只是直愣愣的想着,汴京被攻破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阮喜他怎么哭的这么伤心呢。
厨房顿时沉寂下来,伴随着几声尖叫,高高低低的哀泣声陆续响起,现场一片混乱。真娘只觉得耳边之音离她越来越远,她眼前一黑。
不知谁又一声尖叫:“大娘子昏过去了,快去请郎中。”
过年的红灯笼全被扯了下来,厨房里狼藉一片,冷锅冷灶。整个阮府里,男人们借酒消愁,女眷们的哭声从内院到外面,此起彼伏。
玉楹趴在母亲的床头边,两眼哭的红红的,纵然她早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当事情真的来临的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这一刻,她突然无比的憎恨自己,为什么她明明知道了走向和结局,还是弄得眼下这般凄惨的模样。
为什么她说话做事这般不小心,让哥哥无意间听到了真相,倘若哥哥没有听到那段话,是不是就会跟着一起来杭州,躲过这场灾难。或者,她能想出更好的主意。
此念头一出,她心中另一个声音嗤笑道:“阮玉楹啊阮玉楹,你别天真了,就算你哥哥他没有听到那段话,跟着你们来到了杭州,汴京被破的消息一传来,你认为他会乖乖的留在杭州若无其事吗?那傻小子肯定会做出一些傻事来。这不是想什么办法什么主意能解决的,关键是,大宋的这帮土著,都是一群疯子、傻子啊。”
“不对!”玉楹在心中恶狠狠的反驳,“我哥哥他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他是个大大的英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什么英雄,连明哲保身都不懂。一点痴心,全给了他的皇帝、他的朝廷,连生身父母都不要,连稚龄幼妹也不顾,这样的英雄,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白痴!”
“不对不对,你住口,闭嘴!”玉楹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连连往床沿磕去。
玉韵端了一碗药进来,见小妹使劲的往床边磕着脑袋,大惊失色,连忙把药放在一边儿,去抱玉楹。
边拍抚着她,边哼着宋词小调,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发抖,方出声安慰道:“楹儿莫怕,大夫说娘亲没事呢。姐姐给你熬碗莲子羹,你吃了,乖乖的去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玉楹伏在玉韵香软的怀抱里,泣不成声:“都是我的错,都是楹儿不好,楹儿太笨,楹儿救不了哥哥,害的娘亲病倒。”
她突然感到玉韵抱着她的双手用上了力气,将她自怀中放开,抓着她的肩膀,一双水媚的大眼紧紧的盯着她:“楹儿,你记住,是你救了爹娘,也救了二姐,姐姐不许你如此自艾自怨。哥哥的事儿,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个男儿,读圣贤之书,有自己的路要走。就算没了这样事,只要事情一旦发生,还会生出别样事来,这与你,本就是无关的,你切不可钻了牛角尖。”
玉楹呆呆的看着面前这张宜嗔宜喜的娇容,姐姐她,也是这么想的吗?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看着小妹呆傻的表情,玉韵心中难受之极,小妹她通人事本来就早,这般要命的事儿,藏在她心中也不知多久了,她独自一人承受这些年,还要绞尽脑汁的为家人着想,她也才年仅八岁啊,一个成年人都可能惊慌失措的事儿,她却硬是扛了、憋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