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爹娘思哥哥心切,可如何是好?”玉韵颦了颦眉,“难道还要楹儿再装一次病?同样的招数用多了可是难免出破绽的。”
她想了又想,私下里把话语组织了又组织。
晚饭时候,窥得个空,斟酌着对父母道:“女儿以为,爹娘是万万不能回汴京的。且不说小妹的病,大师叮嘱了又叮嘱,叫血亲之人须得在这边陪她些个时日,如今不过十来个月,尚连一年都不足,来回奔波反复,不是治本之法啊。再者那边战事刚毕,战乱刚平,也不知是个甚么情形,更不知新皇接下来会如何动作。我们家与杨太尉牵连甚深,也不知新皇对他是怎么个态度,在这边置身事外,万一出得个事儿也有个反应时间,否则岂不是全打在网里?更何况,”她吞吞吐吐的又道:“那金兵乃虎狼之军,如今久攻不下才得退去,焉知其不会卷土再来,这等蛮族,最不讲信义,不可不防啊。”
阮俊卿惊奇的看着女儿,他有些恍惚,这阵子他精力全放在妻子身上,难免忽略了几个孩子。自己的二小女不知不觉长大了,居然还有这等见识,他这个做父亲的,既愧又喜。
见父亲面露赞赏的看着自己,玉韵瞟了一眼埋头吃饭的玉楹,心道:“如若不是妹妹的那个神道,我也不会觉得金兵会卷土再来的。既然妹妹得到了警示,这位新皇在位仅不到一年,莫若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刚才那番话句句在理,阮俊卿沉吟不语,真娘急了:“那你哥哥怎么办,这可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实在是不放心他啊。”
玉韵苦笑了一下,实在不敢说自己哥哥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横祸才不肯同走的。
一旁吃的正欢的玉楹抬起小脸儿,鼓鼓的两颊上还粘了几颗雪白的饭粒,她含糊不清道:“叫萧大叔去接哥哥回来就是,他马骑的那么好,肯定很快的。”
大家顿觉这是个好主意。阮俊卿一拍桌子:“说得有理。现今这战事一起,途中更加不甚太平。萧兄弟一身好武艺,带几个人快马而去,几人几骑,既不张扬也不惹眼,一来一回,最慢半月内也定得归来。”
真娘始觉放心,喜孜孜的接着吃饭。玉楹看见胃口大开的母亲,心中发苦:“哥哥既然也听到了我的那句话,怕是还不肯来杭州的,况且新皇登基,必然诸事繁忙。萧大叔这一趟,恐怕是白跑了。”
想虽则这么想,也是不能说出来。
萧木伦带了几个人,这一去,就是半年之久,阮家开始的一个月乱成了一团,好在第二个月开始,便月月接到了那边的来信。
显允在信上殷殷叮嘱,叫父母切不可回来汴京。
“城内人心惶惶,诸业凋零。大半商家都关了门,常得青天白日里,街上也无甚行人。朝堂之上,混乱不堪,主战主和,日日诸多争吵;新皇犹疑不决,喜怒无常,往往朝令夕改;百官升降,全然无序。
且儿私下闻得,李公一力主战,如今城外各路勤王之师久不退去,皆听命于李公。虽则新皇乃得李公扶持而上位,却着实忌惮李公。朝野竞相传闻,新皇欲与金议和,罢李公之职,满城军民心甚不满,人人躁动,常得几十乃至数百示威者日日坐于宫外。外来军士与京内子弟,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往往呼朋唤友,聚众群殴,官府莫能禁也。如此情形,儿心实忧,父母大人万不可此时回京,待事态平静下来,再做道理。”
“李公终被罢官,消息传开,满城哗然。人们争相涌向皇宫请命,开始只得几十数百官兵军士。到得后来,不分军庶,不时有人加入进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声势浩大,便如那滚雪球般,一眼望去,约莫数万之众。新皇面色如土,罢朝三天,复又启用李公。李公亲自跪拜于宫外,人群始得陆续散去。虽然终是化干戈于无形,儿私以为,新皇必不肯善罢甘休,李公危矣。唉,我大宋内忧外患,何时平得!
万望父母大人千万保重身体,儿不能侍奉二老于膝下,内心实愧。幸而二妹在彼身边陪伴,略慰儿心。国家如此动荡不安,儿身在其位,终日奔走,只盼能略尽绵薄之力。萧大叔言局势混乱,儿手无缚鸡之力,便不肯归,留下护儿于身畔。父母大人可得安心,有萧大叔在,儿必不会吃亏。”
“金兵既已退,新皇对李公不满之情绪,已到极点,终强令其出任河东、河北宣抚使,赶李公出了朝堂。又接连下圣旨,勒令城外诺多勤王之师各归其处。朝野内外,求陛下收回成命的奏章多如雪片;城内城外,百姓强留王师的哭声震天动地,新皇都不为其所动,终是令行禁止。
呜呼,儿虽画院供职,也曾随之签名上书,以告我皇,无奈回天无力。外敌尚且虎视眈眈,新皇却做如此不明之举,儿心实愤,乃做《送李公图》、《军民相别图》欲呈览圣上,却为恩师李大人所阻,将火烧了画卷。儿知其乃好意,恐儿惹祸上身,只是儿之心实愤愤难平,唯有终日向杯中之物取乐,以求一醉。”
“今日被萧大叔大发雷霆,砸了儿的酒壶酒杯,一顿好骂,儿猛然清醒,既惭且愧。如今朝廷正是须得我辈效忠之际,儿却因一时的不如意,便消沉买醉,实是不该。不说为公,于私也不能忘却父母及幼妹拳拳担忧之心啊。
忽闻朝廷下令,斥责李公“专主战议,丧师费财”之罪名,贬谪夔州。同僚之中每每谈起,人人俱都泪洒衣襟,道是天不佑好人。儿却只道,是天不佑我大宋,至此内心实隐隐有不祥之感。”
显允的家书一封接着一封,详细转述了现今京城诸多事宜,看得人忽喜忽忧,动魄惊心。山雨欲来风满楼,很多事情,其实事先,都是有着征兆的。显允的不祥之感没有等待多久,便得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