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五月初,春暖花开,柳丝长,草芽碧,和风扇景,丽色增明。
路上行人也都换上了一身春日薄装,香车竞逐,玉勒争驰,倾城士女结伴出游,只是意甚匆匆。
因着北方之事,南方如今也人心不稳,局势不明。间或时有三五一队、甲胄鲜明的军士来回巡视而过,城门内外出入也被严格管束起来,每日定点定时的开放。
走在大街上,连那些挑担背筐的小商小贩也少了许多,卖米卖面的更是不见踪影。时逢战事,人心惶惶,争相屯粮。沿街两面的茶肆酒楼,只见旗幌随风飘扬,却不见吆喝招揽之音。
与往昔热闹喧哗的杭州城比,而今城中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寂。
马车慢慢的走在山间小道之上,玉楹撩开帘子,看着远处的山光水色,朦胧一片。
湖上长烟漠漠,山中古寺迢迢。
她陪着母亲前往灵隐寺上香许愿。自打新年刚过,京都消息一传来,灵隐寺的香火陡然鼎盛了起来,虽则平素烧香拜佛的人也不少,但现在更是从早到晚,人群川流不息。
每隔三五日一拜,已经成了真娘的精神寄托。玉楹不敢违母亲之意,让她有个地方能平慰一下心情,也是好的。
何况从打自己家出示了慧心大师的书信,灵隐寺的慧远长老每每看了自己,便得一声长叹,辗转得知几年前的那场为自己而做的法事,更是以一种了然洞悉的眼光看得自己毛骨悚然。
她总是怀疑这老和尚是不是也知道了点什么,那信上也不知写了什么,在家时她要打开来看,却被爹爹一顿好训,道是怎能私拆长者往来之信件,然后宝贝一般贴身收好,她连看一眼信封的机会也没有了。
真娘上好了香,毕恭毕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口中念念有词,不用说,玉楹也知道她在为哥哥告祝。她看了看殿内泥金巧妆的佛像,线条饱满的面上,宝相庄严,那双眼中,映出的也不知是众生,还是悲悯。
随侍之人递过了香油钱,真娘又掉了泪,哽咽道:“三月春了,本来现在该是定好的、你哥哥的成亲之日,怎知却出了这等变故,如今也不知道那边情形如何。我儿本该娶得佳妇,和和美美的过小日子的......琴家也没了音讯,想是也不愿女儿过来守活寡的......”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连拍自己脸颊:“呸,呸,呸!没得胡说,我儿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玉楹看着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却已经长出来几根白发的母亲,心里唯有叹息。
她扶着真娘慢慢向山下走去,真娘上下山执意不要马车,皆步行而走,以示诚意。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离汴京被围,已经小半年了,到底事将如何,玉楹心里也是没底得很,她耳边老是回响着慧心大师的那句话“小施主就这么确认南方就是安乐之乡么?”
马车晃晃悠悠的顺着官道朝家走回去。
突然一飞骑从旁掠过,一位军士一只手紧紧拽着缰绳,另一只胳膊高高举起,手中拿得一卷文书,整个人几乎从马上站立起来,口中连连呼唤:“京城急报,让路,都闪开,速速避开!”
幸而那官道宽绰,两辆马车并行也尚且有余,因此阮家马车也只是受惊了一下,驾车的小厮很快就稳住了马匹。
真娘整个人都快从车窗探出身来,她眼泪汪汪的注视着那远去的飞骑,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是何急报,究竟何事,快,走快点,快回家。”
路上所有人都停住脚步,也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玉楹心下一颤,莫非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汴京已破?
离家越近,忽见街上人流多了起来,人人面色激动,喜气洋洋。
路过的茶楼酒肆,几乎个个场所都爆满了人群,吃酒声,点菜声,加上店小二的唱和声此起彼伏,更有不少人高声喝彩着什么。
玉楹费劲儿的仔细去辨听,朦胧听得一些说书人在大声说着什么。到后来就连大街上,也出现了说书人的案桌,四周围满了听众。
整个杭州城,仿佛一瞬间鲜活了起来,就如一幅静态的水墨画儿,突然画上人物全都动了起来。
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倒是不像坏消息。
回得家中,阮俊卿带着几个人早已等在门口,他激动地来回走着,不停地搓着双手,伸长了脖子不时的往路上瞧去。
看见了真娘和玉楹回来的马车,他欣喜的迎了上去,磕磕巴巴道:“真娘,真娘,京城没事了,金兵退了,显允没事了!”
他翻来覆去的念叨这几句话,真娘被这消息冲击的恍恍惚惚,她紧紧扯住玉楹的袖子,力求让自己站稳些,颤声问道:“是真的?谁人说的?这是真的吗?”
一旁阮喜高兴道:“大娘子,是真的,刚刚官府接到急报,便立刻出榜安民了,官府的告示明明白白写的,上面大印清清楚楚的,那还能有假?”
这几年,阮喜已经接任了阮府大管家,业已成亲,日趋稳重,此时也脸色潮红,连声音都走了调了。
真娘大喜,顾不得地面脏乱,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磕了几个头,嘴里连声念着,也不知是在感激老天,还是在感激佛祖。
所有人都喜成一团,阮俊卿一迭声的吩咐下去打赏、摆酒席。
唯有玉楹,只觉得莫名其妙,她自知历史不好,可是也绝不会记错亡国这等大事儿,难道金兵中途退过一次?不管怎的,这倒是个好机会。
果然到得第二日,俊卿跟真娘便忙忙打点着,要回去汴京。
玉韵欲言又止,她此时也有些惊疑不定了,按说小妹的预知已经灵验了,应该无差错才对,可为甚现在战争却结束了呢?
她以目视之玉楹,玉楹悄悄走到她身边,劈头道:“二姐,事情肯定不算完,切莫让爹娘离开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