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允看着上面歪歪斜斜扭七扭八的针脚,便晓得是两个妹妹为自己做的,他接了过来,小心放好,才点点头:“那是自然,这是妹妹们亲手做的,哥哥一定会当成个宝贝。”
玉楹不敢直接告诉他衣服里缝进了好些金珠,她真怕这个读书读的满脑子忠君爱民思想的哥哥,再到时候把这些金珠拆出来周济别人去,还是留给事出之时路上他自己发现吧。
是的,路上。
她猜测,汴京一破,两帝被俘虏北上,当时相随的皇子公孙、大臣工匠也不知有多少,金兵开始时不会大肆杀戮,所以哥哥很大可能是跟着一起北上了,只希望他到时候能机灵着点,他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许这些金子,能让他逃得一命也说不定,只要他别再这么死脑筋。
过得两天,阮俊卿打点好了行李,和真娘一起带着两个女儿坐上了前往杭州的马车。
玉楹看着被带上的丫头小厮们,也只能暗暗对剩下的那些说声对不起了。经历了显允的事儿,她再不敢一丝一毫的风声透露给爹爹知道。她怕,怕这个时代、大宋的男儿都是这般思想,到时候虽能安顿好了别人,再把自己的爹爹赔进去。
不得不说,玉楹还是满了解自己的父亲的。她只希望哥哥能对一些事情尽量做出安排,从而减少自己心中的不安。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从车窗探出头去,望向自己的家,不知不觉泪眼模糊。别了,我的家,别了,大宋的东京汴梁,别了,这座世界上最伟大的不夜城。
我来过这里,我亲眼见证过它的存在,古老而文明的摇篮,孕育出这样一个奇迹之城。
昔日的繁华化作南柯一梦,在战火的铁蹄之下,只留存于人们的午夜梦中。
所有城中我挂心的人们啊,但愿上苍能够保佑你们,如今,我也只能说些这样无力的话了。还有,我最最亲爱的大哥,请你一定,一定要活下来。
她转头去看玉韵,显然,玉韵也在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她也在为那些留下来的亲人、朋友和熟悉的人而祈祷,虽然她不像玉楹那样知道后来之事,但是此时,心中却也模糊升起一种再也无法回到这里的感觉。
公元1125年,宣和七年十月,金撕毁条约,大举南下侵宋,所过之处,均无像样抵抗,节节逼近东京汴梁。十二月,于汴京城下大败宋军,围困京都,城郊百姓纷纷逃亡。
新年正月,宋徽宗匆匆让位,退避**以太上皇自居。太子赵恒于战火纷飞、国难当头之日即位,改元靖康,是为宋钦宗。
全国上下此时此刻方才反应过来,由是各地的勤王之师络绎不绝,俱都从四面八方赶赴京城方向。
杭州城内阮府中,这个新年过的是愁云惨淡。
玉楹穿着一件黯黄色的貂鼠皮夹袄,衬着她莹白的小脸儿,显得无比娇嫩。
她心不在焉的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杭州天气暖和,便是冬日也不比北方那般寒冷。
过了这个新年,她已经是八岁了,微微显出了大姑娘的样子了。在大宋,八岁之后,就算不得是稚龄孩童了。
她周围静悄悄的,侍立在一旁的丫头婆子养娘,人人都无精打采,更有几个还悄悄抹着眼泪。玉楹只作未见,并不喝止。
门被轻轻推开,玉韵挑着灯笼进来,高窕的身子上穿着芙蓉色的云缎窄禙袄,用桃红色的丝线勾勒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外面罩着大红的双宫绸大氅。
玉楹懒洋洋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二姐这几个月抽条抽的还真快。
宋代的女子偏爱素雅、浅淡的色彩,这般浓重的艳红,很少有女子能压得住,往往会让人第一眼就被衣服夺去了目光。偏偏玉韵里外穿在身上,不但没被各种深深浅浅的红夺去了别人目光聚焦点,反而被那些红色衬得她娇艳无比、夺人心魄。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都提着盒子,里面冒出了饭菜的热气和香气。
玉韵闭了房门,朝玉楹摇了摇头。玉楹扔掉了手中的银箸,往后一躺,呈大字摊开,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韵轻轻拽起了她:“过了年了,你也大了,莫要这般没形没状的,叫人看了笑话。”
“哼,我爹娘都不管我了,我还要得甚么好模好样的给谁看。”玉楹气哼哼的,“怎么,今天大年三十儿,爹和娘也不出来陪我们吃顿饭?且连他们自己也不要吃了?”
“你也知道,自打汴京被困以来,娘就病了,我晓得她是担心哥哥,爹爹最紧张娘亲了,见娘如此,他哪里还吃得下睡得着啊”,玉韵纤纤玉指轻点着玉楹的额头“你也要体谅一下他们二老的心情,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玉楹扭着身子:“要不是娘亲病了,我看爹爹他都恨不得冲回汴京去打仗了,怎的他们男人,脑子里都是官家朝廷的,一介商家,也学读书人那般坏了脑子。”
“你呀,我知道你还在为哥哥的事儿生气。人各有志,我们闺阁女儿,哪里懂得他们那些大男人的抱负跟苦楚。快别耍性子了,起来陪姐姐吃了年夜饭吧。”
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的,索然无味。
家中现在到处是悲声。那些被带出来的下人,有些人在汴京的城里城郊,也是有家的。如今兵临城下,城内倒还好些,城外的百姓,还不知遭多大殃呢。
吃着吃着,玉韵突然想起:“今日听外面人说,各地勤王之师都赶往汴京,杭州这边也在征兵呢。新皇启用了李纲大人,说是要誓死守城的,没准会打退敌军呢。”
玉楹没吱声,埋头拼命吃饭。玉韵满怀希望的看着她:“小妹,你那神道,有没有告诉你,李大人是打赢了还是......”
她咬了咬嘴唇,看见玉楹还是一声不吭,眼里的光彩逐渐黯淡下来,也就安静的吃起了饭。如今真娘卧病在床,家中一应事务,俱都是玉韵在操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