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允爱怜的看了她一会儿,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感慨道:“二妹妹也长大了,知道护着家、护着爹娘和小妹了,哥哥也就放心了。杭州有大姐姐和姐夫在,二妹妹你胆大心细,小妹她通透机灵,想必没了哥哥这个男子,也能过的很好,哥哥会祈求上苍,保佑你们的。”
玉韵越听越不对味,她有些心惊胆战,小声问道:“哥,你这是说的甚么昏话,我怎么听不懂?”
显允似笑非笑,曲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丫头,莫装乖,你跟楹儿那天的话,哥哥在门外都听到了,否则你怎么会以为,那些下人们都离得房门那么远的?”
玉韵面上失色,她一巴掌打掉了显允的手:“哥哥你、你既已知道,你待如何?”
显允有些失落,脸上的戏谑变成了苦笑:“韵儿,难道哥哥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么?事关你和爹娘、妹妹的性命,哥怎会昏了头去到处说呢?”
玉韵脸色转晴,摇着他的手撒娇道:“既然哥哥你已经知道了,楹儿说得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怎的还说不要走呢?”
显允脸色有些发白,他整了整衣冠,正色道:“哥哥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虽然不甚成材,但也知道天地君亲师,通晓些个礼义廉耻。哥上不能谏之官家,中无法面对同僚友人,下无法告诫家仆百姓,已然是愧对天地良心,又有何颜面独自出逃呢?”
玉韵气急败坏:“那哥哥你顾全你的大义,丢下了爹娘,就对得起他们二老的生养之恩了?你身为我阮家唯一的男丁,不但肩负着承祧重责,且尚有幼妹靠你支撑门户,你丢下了我们,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显允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妹妹你还小,你不懂,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既无法上告之朝廷,唯有以此身报之官家。哥哥是个男儿,不比你们闺阁女子,若我此刻丢下一切,随了你们去,哥哥一生,都不会安心的。”
玉韵见他拿出大道理来说,哑口无言,因着她自小也是听着君君、臣臣、父父之类的儒家教育长大的,心中未必以为不对,只是事关亲人,无法那么洒脱罢了。
她垂头丧气的去了玉楹房间,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玉楹显允的话语。玉楹当时就一蹦三尺高,怒道:“我看他这是读书读坏脑子了,什么朝廷官家的,管那么多是吃撑了怎么着,还有这个闲心,大宋又不止他一个官儿,何况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画师,连个能进朝堂的什么官儿都算不得,还学人家为国尽忠呢。”
玉韵目瞪口呆的看着妹妹,一把堵住了她的嘴,喝道:“楹儿休得胡说,怎能对官家这般不敬,哥哥虽是做得有些过了,但是他为着朝廷的的心是好的,也不能说他有错呀。”
玉楹惊得连挣扎都忘记了,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二姐,不过一个小小的、十一岁的女孩子,怎么就满脑子的忠君思想了。
她这才有些恍然,自己一直以来都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只要事关着性命,但凡是人都应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万事不沾身的。但是她忘记了,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现代,而是一千多年前受着儒家思想熏陶下来的封建王朝。
尤其是大宋,这个拼了命抬高文人的朝代,使得文人们的君父思想深入骨髓,但凡读书明理之人,无不以为朝廷效忠为荣耀。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水浒传》中一心想被招安的期盼,想起了“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俗语,想起了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言,更想起了南宋末年那宁死不做元人的、跳了崖山的十万大宋君臣百姓。
玉楹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她无论外表模仿的有多像,骨子里根本就不能算作一个宋人,她还是她,是那个现代冷漠自私的都市小白领,她根本不愿、也无法理解这些古人的思想和情怀。
后世的蒙古也好、满汉也罢,都只是民族不同而已,最多也只是稀奇一点、人少一点、高考还加一点分的特殊罢了,可她从没有这样子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此时、此刻,就在大宋,金也好,元也罢,都与大宋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国家,并有着敌国之恨。
她无法将自己的感觉传递给亲人,他们的想法也无法替代她自己的思想,玉楹觉得事情开始复杂了,她本一心想把家人弄出汴京,孰料过程漏洞百出,最后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甚至也相信了,却不肯走了。
她咬着手指想,该怎么把哥哥弄出去呢?他既然读书读坏了脑子,那么讲道理很可能讲不通的,是打晕了呢,还是药倒了呢。打的话怕掌握不好分寸,下药的话,又该去哪里弄点蒙汗药呢。
可还没等她想好,俊卿夫妇已经急急的打点了一切,就要启程了。
玉楹只得跑去找显允大闹了一场,可无论她是哀求,还是责骂,是哭还是怒,显允都不为之所动,云淡风轻的坐在一边喝着茶看小妹表演。
玉楹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她弱弱的道:“哥哥,我们这一走,我定会想办法把爹娘留在那边的,这一别,至少是三年五载的,万一你......那可就是再难见面了,你真的不后悔吗?为了你的朝廷、你的皇帝,而不要我们。”
显允眼圈儿有些发红,他只是抱了抱玉楹,叹道:“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玉楹飞快的推开了他:“我就算长到一百岁,也不会明白的。”转身就哭着跑了。显允望着她小小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玉韵坐在自己房内,盯着摇曳的烛火,只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简直像在做梦。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快,没时间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便逼着她去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