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润哭笑不得,眼见得与此女说不通,又见玉婉美目微瞠,小嘴圆张,显然是惊诧之极,也自觉脸上发热。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妹妹,使得个眼色过去。
宋馨早就不甚耐烦,眼见得好好一顿饭,居然看得这样一场闹剧。她砰的一声重重放下碗筷,起身不知在哪里寻得了个扫帚,一路晃动着往六娘身上扫来,嘴里大声嚷着:“没羞没臊,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不是同宗二不是同姓,也非我外家,算的哪门子亲戚。一大早的就来给我们家添堵,莫不是你家女儿没得人要了,倒跑来白赖我二哥。我娘心善,不愿撕破了面皮,我可管不得那许多,再不走,统统拿了大棒子打将出去。”
六娘一身簇新的绯衣,十分爱惜,见被宋馨拍得许多土,终是尖叫了一声,松开手来,向外躲去。宋馨向两边喝道:“都愣着作甚,快些轰了出去,紧闭大门,以后莫要将闲杂人等都放进来。”
李氏虽对自己和儿子要求甚严,但对于中年所得的唯一女儿却甚是爱惜,以致养的宋馨这般。此刻见了女儿卖弄精神,无奈一笑,也不忍说她。
饭罢叫了玉婉到自己房中,和颜悦色道:“今日之事,全是你姆姆的不是,我叫她给你说两句软话,就此揭过吧。毕竟她为长嫂,你切不可记恨于她。妯娌和睦,才是治家之道。”
玉婉慌忙道:“儿媳怎敢记恨姆姆。莫说此事是否真与姆姆有关还未可知,便真是姆姆一时不察,起得念头,也是出于对相公的爱惜,想着娘家女儿能知根知底,亲上加亲。怎就晓得那家人如此无德,借着亲戚的身份哄骗姆姆。姆姆常年在家侍奉婆母,于娘家人事疏于察觉,也是无可厚非。”
李氏闻言满意点头,不愧是京中好人家出来的,如此识得大体。
玉婉这边安抚了婆母,转身回到自己房内就对宋润嘟起了嘴巴。她也知此事与宋润并无干系,但牢牢记得母亲教导,不时地撒娇撒痴、娇嗔恼怒,不去睬对方,但得他接近或说些甜和话儿却又不十分拒绝,若即若离,也是一种夫妻间相处的情趣和手段。
玉婉自幼看惯了母亲对父亲和其乳母撒娇,言传身教,自然而然在此使了出来。果然吊得宋润时喜时悲,一颗心七上八下,注意力全被妻子所牵引,不敢稍离寸步。
由是三朝拜门这日,才出现了这般情形。既已解释明白,阮俊卿放下了拳头,赶紧用手抹了抹女婿的前襟,讪讪的:“贤婿啊,莫怪莫怪,我一时不到,错怪你了。”真娘趁机讲情:“原来恁地,此事于女婿无关,婉儿你不得任性,还不好好陪了你相公去入席吃酒。”
玉楹见父母唱作俱佳,暗暗好笑。她岂不知大姐刚才那一番作态是学谁人来着。玉婉也觉得这两天奈何得自家官人够了,趁机下此台阶,遵母命去带宋润,终是露出个笑模样。可怜宋润还心下大喜,感激岳母无限哩。
三朝过后,楼璟和冉伊伊动身回了泉州。他二人家大业忙,抽出来这几日功夫已实属难得。真娘眼泪汪汪,目送着弟弟跟那个女强盗携手离去。阮俊卿看着娘子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小模样,想笑不敢,憋得脸通红。他在杭州的产业也置办得八九不离十了,之所以如此迅速,一来是因为宋润的面子人情,二来也得益于黄员外的暗中帮助指点。
做亲之后,还有个最重要的七日归宁,这日玉婉就独自回了娘家,女婿不得跟随了。真娘留女儿吃了饭,叫进房内,闭了门,拿出来个小盒子,递与玉婉。玉婉打开来看时,里面厚厚一沓子的房契地契和银票。
玉婉合上了盒子,送还母亲:“娘,女儿的陪嫁已经不为少了,这些还是留给妹妹们做嫁妆。我只要得两个铺子便罢,杭州乃富庶之地,我借着相公面子打点些个生意,也好过活的。”
真娘嗔她:“胡说!钱财只有嫌少、哪得嫌多的。与你的那些陪嫁,除去房匳器皿,剩下的都是衣料首饰之类,你不要看得这些太要紧。倘若你婆母家需要钱物,你大可将这些浮财变卖散将出去,补贴婆家,也可不时的送些与你嫂子小姑和要好亲戚,自然上通下合,日子舒心,还兼得个好名声。今儿娘把于你的这些契约,有嫁妆单子上写着的,也有没写的。那些单子上有的,你可用些心思打点,庄子产出、铺子收益都用作日常支出,想来也够得你跟女婿花销了。但记,倘若以后女婿须得大笔钱财打点官场上用,你不可吝惜,定要变卖这些产业与他打点一切,不管成事与否。如此哪怕日后女婿纳妾蓄姬,你的这一举动,便足以在他族中地位不可动摇了。女婿本人,也会看在这一大义上,敬你三分。”
玉婉哽咽着点头,真娘犹豫了一下,起身再次看了看房内门窗,回来握住玉婉的手,轻声耳语:“下面娘要说的,你须得压在心底,谁也不可使之知晓,哪怕你的相公,你的弟弟,甚至于你的父亲和儿子,以后你若有了女儿,才可告知于她。”
玉婉震惊的看着母亲,真娘朝她点点头:“婉儿,须知世道对女子多有苛刻,男子尚可姬妾成群,儿女成堆,我们女子却要始终如一,不得越雷池一步。宋润他要娶姬纳妾,只要你主母地位不动摇,也就无须理会。倘若你相公日后变了心肠,宠姬宠妾,威胁到了你或你孩儿的地位,那么你就打开这个盒子,最下面有几个方子,都是你外祖父在海外忍着羞耻四处淘来的,在我大宋还无几人识得,尤其一样曼陀罗花粉尤为厉害,用的少许便置人疯癫,匣子下面的小瓶中,你千万要收好,不可使人发觉。只这是极损阴德之事,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使之重现天日。”
玉婉呆呆的望着母亲,真娘轻轻搂了搂她:“还有,那些嫁妆单子上没写的田地铺子,你千万莫要使你相公知晓,娘相信你有办法做到,哪怕以后你们再需要钱财,这些也不要动用,因为这是为你的儿女留得的。”
玉婉突然问道:“那爹爹呢?这些东西爹爹知道么?”
真娘有些惆怅:“这些都是你外公为娘留的最后手段和退路,可怜他老人家只得一个独女,不得不凡事想得周到些。娘也不知你爹他有没有察觉,不过官人他既从来不提,娘也当做没的这回事。婉儿你记得,夫妻之间,有些事体,能糊涂得过就糊涂过去,否则空伤夫妻之情,毫无益处。你的两个妹妹,你无须担心,她们的那份,娘也早准备好的,与你并无薄厚之差,这些话,待她们出嫁,娘也会跟她们交代,只是日子还是自己过得,你到底最后选择了如何做,娘也不干预,为娘对你们,已是倾尽所有了。”
玉婉听了这话,心中大恸,抱住母亲哀哀的哭泣起来。
真娘忍了眼泪,拍拍她:“莫要如此,再过得一二年,你也为人母了,娘但愿你日子过得好,宋润为人聪明,通权达变,你对他不可一味顺从,但也不可拘束得紧,要时时在意自己的梳洗打扮,须知美貌,是对付男人最有效地手段之一。更忌大半时间放于后宅或生意之上,须知钱财可以再赚,时间却不可再回。要常常陪他读书、红袖添香或送些汤水,陪他抚琴点茶,不时的赏些美景或宝玩字画,总之这些个情趣,要你自己日后慢慢领会。至于你婆婆,只要她爱惜羽毛、在乎名声,还是不难对付的。”
玉婉听了这许多好话,牢牢记下。没两日,俊卿真娘便带着玉韵玉楹,回转了东京。路上仍是萧木伦等人护持,加之楼璟特意留下得一些人手,这回顺风顺水,一路无话,早回到了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