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表舅满脸堆笑,朝宋润一开口:“大外甥,你既成亲已毕,也该叫我们家六娘拜见一下大娘子了,日后都是一家人,该姐妹相称,也好一齐服侍得你。”
玉婉本来正为婆婆拨菜,耳听得这一番话,抬眼又见门口那女娘居然一身大红衣裳,顿觉晴天霹雳,身子微颤,险些拿不住筷子。
她自知男子三妻四妾不甚稀奇,但也从未见过成亲第二日便就纳了妾的。何况在她的少女心中,早已朦朦胧胧的将一丝情意牢牢系在了宋润身上,潜意识里未必没有后世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宋润莫名不知所以,眼前这三人他一个也不认得,那女娘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怎的就突然冒出来说是他的什么人。转头看到妻子目露凄哀,娇柔的身子微微颤抖,心下大是怜惜,顾不得礼数,站起身来走到玉婉身边,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玉婉只觉手心一暖,抬头看见丈夫心疼的眼神,突然觉得心不痛了,手也不抖了,她站直了身子,努力撑出了大家闺秀的气度风范。
李氏此时恨不得拿个大棒子将那三人狠狠揍一顿赶得远远的,她自年轻时就一向心高要强,这几十年来无论是持家还是养儿育女,无不一点一滴的按照世人眼中的贤妇要求自己,于德行之上丝毫不敢懈怠。谁知今天儿子成亲第二日,便闹了这么一出。儿媳是大族出身,颇识得些礼数,见此情形,以后会怎么看待这个家,看待自己这个婆婆!
她沉了脸:“她表舅,这可不敢乱说。你们若是来贺喜吃饭的,我甚是欢迎;若是来说些没边没影的事,可别怪我老婆子不高兴了。我们润儿,刚娶了亲,只得一个浑家,哪来甚么姐姐妹妹的浑说。”
那表舅顿时急了:“我说亲家母,咱可不能不认账。我家六娘在你家住得好些个时候,本就说是许给你家二郎当老婆的,结果你们家另娶了有钱人家的小娘子。也罢,我们家无权无势的,也就不争这个正室了,可你们也不能连个偏房的名号也不给啊!咱们可是亲戚,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怎么就翻转脸皮了呢!”
李氏闻言狠狠瞪了大儿媳一眼,当初都是她个没眼色的一力撺掇,上串下跳,全家谁也没拿这当回事,只顾着忙乎儿子回来的事宜,现在倒好,被人赖上了。
宋润大嫂也张大了嘴巴,她也是当初一时心血来潮,想着用娘家女孩儿绑住二小叔,后来见识得阮家嫁女的场面,才晓得自己有多异想天开,遂丢在一旁也不去思量了,谁知这家人这么不着调,居然成亲第二天就这么大喇喇的找上门来了。
那六娘见李氏一时语塞,突然一撩裙摆,径自朝宋润跑了过来,抱住他一只胳膊连连摇晃:“表哥,你可要做得主,本是我先来你家。如今我甘愿做小,为你焚香倒茶,服侍于你,你也没得损害什么,岂不是好。”又转身央告李氏:“表姑,我一点诚心,实是仰慕表哥,才退而做小,宁愿为妾,也陪伴在表哥身边,你就成全了我们吧。”
宋润唬得一跳,急忙往外抽胳膊,谁知那六娘抱得甚紧,整个身子都恨不能压了上去,尤其是胸口处那两团柔软,紧紧贴着宋润的胳膊。宋润抽了几下,纹丝未动,他偷眼去瞧玉婉,见她睫毛上已经挂了泪珠,眼圈也渐渐泛红,心下大急,冲口而出:“你这女娘,怎的如此不识羞,我从未见过你,哪里就是你甚么表哥了,还不快快放开我,如此成何体统。”
那六娘显然没料到宋润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居然说得出这么不留情面的话,一时呆了。李氏见了此女如此做派,几乎没昏过去,高声厉喝道:“你们既说是她先来,又说是定给了我家二郎。那敢问,媒人是谁?草细贴在哪?何时纳采纳吉?又是何时下聘的?”
那表舅一时语塞,他浑家在旁强自辩道:“这原是两家交好,口头约成的,当时因着亲戚里道的,哪里想得这许多?”李氏冷笑:“就算口头约定也罢,你家又是与谁约定来着?须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现只我老婆子一人能做得儿女的主,我怎的不知约定之事?”
他浑家眼珠转了转了,一眼扫到了宋润大嫂,连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哎哟我的甥女,这事儿不是早就说好的,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宋润大嫂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婆婆的脸色,嘴里含糊应付了两句,也听不清说的甚。
李氏反倒平静了下来,其实她刚才本可以直接命人将这一家子轰了出去的,之所以费得这许多口舌,却是特意给二儿媳及周围阮家陪嫁来的小厮婢女听的。话已说开,李氏不再留情面:“原来如此,你们是与老大家的约得的。虽说长嫂如母,但我老太婆还未死哩。我却不知,甚时候高堂尚在,却轮得媳妇儿做得我儿的主了,莫不如你们当官去告,看看官府是认也不认?”
那表舅见李氏说话强硬起来,晓得今日是讨不得好了,不若退一步再徐徐图之。赔笑道:“这是说的甚话,哪里就到得如此地步,你家既不认,难道我家是那等不要面皮之人?说不得回去也就是了。”向浑家打个眼色,又招呼其女:“六娘,还不家去。”
六娘却没睬父亲,一双眼睛泪水涟涟,只是盯着宋润:“表哥,你真就如此狠心,抛弃于我?就算做不得妾室,我情愿留下做得个丫头,就与你和大娘铺**叠被也是好的。”
玉婉睁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胆的女娘。北宋时风气相对开放,对女子束缚也并不甚严。一些逐渐新兴的礼教还只是在上层社会某些士大夫家族中被认可执行。玉婉平素往来都是有些身份的小娘子,虽则不像某些士族中那样规矩甚多,但也严于教养,谨于言行,实是不知民间敢于表白和自荐的女娘其实并不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