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两日,便有宋家的人来下催妆礼,无非是些首饰胭脂水粉之类,阮家回以玉婉给宋润做好的衣物幞头。真娘便张罗着次日铺房。铺房一礼,对于女家来说十分之重要,因为这也是一个晒嫁妆的过程,女子嫁妆的多寡,也直接关系到在夫家地位如何。
本朝嫁女,喜争相夸富,真娘也不能免俗。尤其宋润新进,更唯恐女儿会被人看的低了,一应房奁器皿,精致鲜明;珠宝首饰,熠熠生辉;更兼衣饰帐幔铺盖之类,悉数不尽,把个新房铺陈得满满登登。
玉楹看着那长长的抬嫁妆队伍,有些自嘲:“无论此时士大夫们怎样鄙薄这种浮夸,也无论后世学者们怎样批判这种奢靡。此时此刻,作为这些出嫁女子的父母亲人,心中还是唯恐嫁妆陪的不够多,让男方不满意,自家的娇娇女会受气。我也如是想,想来自己也是俗人一个啊!”
宋家所在的村子及周围十里八乡争相来看,个个口中啧啧称羡:“宋小官人自幼就不凡,人物生的俊,书读的也好。及至进了学,这附近十里八乡包括镇上,有多少人家的女娘想嫁他不着哩,提亲的人把他家门槛都踏破,宋家一概不应,果然,今番娶的着了。”
李氏见亲家如此给面子,也倍觉光彩,脸上就堆下笑来,指点着自家几个帮佣招呼阮家来人。宋馨睁大眼睛扫了一圈,见玉韵玉楹并未跟随送嫁妆队伍前来,有些泄气。李氏见女儿怏怏不快,问之缘由只道小孩子家心性,也不去睬她。
转眼第二天便是正日子,宋润一身吉服,高头大马,满脸喜气的去迎亲。大队人马,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真娘眼圈微红,拉着大女儿的手再三不舍。玉婉跪下给双亲磕了头,大哭一场,收拾上了花轿。
玉婉既是从黄家的园子出的阁,黄家早已将这个园子典给了阮家,虽则口中说的是典,实则地契房契前几晚就已经送到了阮俊卿手中。至于明面上为什么说是典,玉楹觉得大概古人认为无论是卖房子还是送房子,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件吧,土地所有权的转移,在古人眼中,是无法对列祖列宗交代的事宜。
她抱着凉亭的柱子爬到了阑干之上坐下,小短腿一荡一荡的,心中只觉空空落落的。夏天的气息已经逼近,玉楹伸出手来,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她颓然垂下双手,热闹之后的寂静,才真正是最折磨人的。
不止玉楹,阮家自玉婉出阁,便莫名的陷入了极低沉的气氛。真娘收拾着玉婉的旧物,总是干着干着就楞愣出神。楼璟和冉伊伊已打点好了行囊,只待三朝拜门后就回到泉州。玉韵却一下子稳重起来,每日跟前忙后,大抵玉婉既已不在,她便是家中最长的女孩儿了。大姐曾操持过的一切,她也会努力做到。只有阮俊卿带着萧木伦整日里奔波在外,为着女儿和自家置办田地商铺,以期有个退路。
转眼三日已到。阮家一大早流水般摆下盛宴,欲款待新婿。又将彩缎二匹、并和着一大盘的油蜜蒸饼,将去宋家,此谓之蜜和油蒸饼。这一习俗,被称为暖女。是以天下父母心的伦常,恐女儿不能适应夫家生活,送食物与女,以减其恐惧心。
众人伸长了脖子盯着大门外,近午时,宋润方才携了玉婉坐车而来,后面尚跟着数个挑夫,俱都担着礼盒。大家两下厮见了,真娘细细察看女儿,见她面色红润,稍微放下心来。驾车的将马车安顿了,跟挑夫一齐搬将盒子入内来。
玉楹却眼尖的发现大姐跟姐夫之间有点怪怪的。宋润寸步不离玉婉左右,一再搀扶开路,加倍小意殷勤。玉婉却不大睬他,一路之上,眼角也不曾捎得一个,自顾自跟母亲说着话,间或抬了下胳膊给他扶着,已经算好的了。
未几大家全看出来了,真娘暗暗担忧,却见玉婉虽这般作态,脸上却也并无十分怒色,倒像是有些娇嗔,便知他二人无甚大事,只不过是小儿女的情怀。
阮俊卿却无这般眼力,但见女儿生女婿的气,顿时怒从心头起,到得前厅未曾坐下,一把揪住宋润的前襟,大喝道:“宋家小儿,你怎的欺负我女儿了,还不从实招来!”
宋润被揪着衣襟,满脸无奈:“岳父大人,我对婉儿,敬之爱之还尚不及,怎敢欺侮于她!”真娘暗怪丈夫莽撞,却也不肯扫了他面子,上前帮腔:“我观你二人情形,必是有缘故,你可实对我说,你家中是否有甚事让婉儿不痛快了?”
宋润支支吾吾:“也没甚大事,只是,只是......。”玉婉没好气在一旁接口道:“只是成亲第二****家中便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个妾室!”“什么!”这下子一屋子人都跳将起来。
阮俊卿提了拳头便打,宋润连连告饶:“岳父大人,不消如此,此事真与我无关哪。”玉婉见父亲要打丈夫,忙上前将身拦着:“爹爹无须动怒,且饶他一回吧。”宋润见玉婉为他求情,心中甜蜜:“好娘子,你可是原谅我了?还是娘子心疼我。”玉婉脸上飞红,又气又羞,狠狠瞪了他一眼。
真娘坐下一拍桌子,喝道:“你们两个,少给我在这里眉来眼去的,快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宋润整了整衣冠,作了揖,一五一十的道来。
洞房花烛夜,两下合卺,**无话。第二天早起,玉婉洗手做了羹汤,前堂与李氏磕了头,又一一面见合家大小,各赠了些礼物。
李氏闪眼观新妇,容貌身段自不必说,但见她礼数周全,举止娴雅,心下满意。正准备叫开饭,尝一尝次儿媳亲手做的饭菜。门外闪进来三个人,认得是大儿媳娘家表舅一家,心里打了个突,直觉有些不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