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有了楼璟的船保驾护航,想必风声传了出去,再未起得什么波折,几艘船将帆扯得满满的,飞也似的前行,早过了平江府、嘉禾郡,眼见得杭州在即了。一路上众人吃过惊恐,受过惊喜,遇上强盗,又见了亲人,可谓大悲大喜都尝过了。这下眼看到了目的地,俱都放松下来,恨不得肋插双翅,一下子飞到钱塘。
玉楹也打起精神来,细细琢磨着,怎样诱拐双亲就此在杭州扎根,避开那场滔天灾难。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她人微言轻,又不敢自曝其出处。这时代若无祸事临门,除非借助鬼神之力,才能让人舍弃祖业,举家迁离故土。她当然不希望是自家出了什么倒霉事被迫迁离了,那么如何借助鬼神之力,还需仔细斟酌一番。
正凝思间,舱房门被敲了几下轻轻推开,一个小身影溜了进来。养娘见小娘子又在发呆,自在一旁做些针指,抬头见是前些日间救下的那个小男孩进来,也不甚在意。玉楹倒是有些奇怪,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那孩子踌躇了片刻,又见玉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倒映的身影都清澈无比,似是下定了决心,拉过她一只小手,掏出一物递到玉楹手心,再轻轻给她合拢,自语道:“我要走啦,这个送与你,你要收好,千万莫丢了,以后我定然会来寻你们家报恩的。”他稍稍用力包裹着玉楹的小拳头,显然是极不放心那物件会不会被一个三岁孩童当玩物给扔了。
养娘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么点子小小的人儿,也知道送信物了,见状插言道:“小郎君放心,奴会给小娘子好好收起的。”男孩儿郑重点了点头,又叮嘱养娘:“那是我极紧要之物,留下做个凭证,日后相报,也显得我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这下子连屋内的几个丫头也乐不可支,小小的人儿一脸严肃的说着正经话,煞是逗趣。
男孩儿又看了一眼玉楹手中,恋恋不舍转身离去。玉楹轻轻松开拳头,手心处是一块小小的白玉镂雕玉佩,入手温润细腻,一对并蒂莲花叶相接,两边云纹盘绕,极为精美。她想了想,拿过自己的小荷包,放入其内。养娘略有些诧异,那小荷包里装的可都是小娘子心爱之物,但小娘子自幼就极聪慧,想必是听懂了刚才的对话。
临近家门,宋润的心情也是愈加飞扬,走路都显得轻飘飘的,看得众人无不掩嘴而笑,也都体谅他离家日久、近乡情怯。但情怯似乎不是这么个高涨法吧,嗯,肯定是想着回家了就能娶媳妇儿了,这是玉楹玉韵宋馨三人团的观点。
真娘有些好笑的看着那三个小女儿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编排着自家大哥(姐夫)还自以为无人听见,没看见婉儿的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都可以煮鸡子了。她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那边的雅兴,再让她们混说下去,大女儿估计要奔出去跳江了。
玉韵嘟起了小嘴,显然很不满娘亲的作为,宋馨毕竟年长些,晓得些个眉眼高低,眼角瞟见未来二嫂坐立不安的模样,也就知趣的住了口,转而兴致勃勃的向玉韵姐妹谈起自家事来。
“我娘看见二哥回来不晓得会多高兴哩,二哥走后她嘴上不说,天天拜她屋子里的观音像,我晓得她是心里担心。娘从小最偏疼二哥了,不过我们都不生气,二哥从小就机灵,大家都赞他。对了,要是我大嫂说些酸话儿,你们莫理会她,她就是见不得二哥好,偏爱刺两句。诺,我跟你们讲,虽则跟你们家比,我家不甚富余,可也是老大老大的,还有的许多亩水田,稻谷开花时远看可好看了。对了,我家院子里还种得一颗桂花树,这样粗这样高,据讲比我祖翁年纪还大哩,老人家都说它快成精了,去年秋试的时候,它居然提早开花了,大家都说好兆头哩,果然二哥中举了的。等到了我家,我给你们做桂花羹吃,娘教我的,还有糖桂花,我们这儿的藕也甜脆......”
玉楹见她小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还手舞足蹈的,平时她虽然不木讷,但也少有这般肢体动作,可见其兴奋之态。是呀,外面的富贵乡如何醉人,时人心中,大抵还是自己家最好的。古人的故土之情如此之重,她转又发愁起来,哪怕这里的湖光山色多么媚人,自己父母大概也觉得汴梁的家是最好的吧。
玉婉心不在焉的绣着手中的帕子,支棱着耳朵听宋馨描述未来的夫家,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她充满了不安和无措,哪怕平时在弟妹面前再稳重,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去融入另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家,从此不再是父母膝下的娇娇女儿,而是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儿媳,也许还将是一个母亲开始新的人生。
真娘见大女儿的不安一日高似一日,也自觉该与女儿密谈一番,虽则她也没甚侍奉公婆的头绪,毕竟也为人妻为人母了十几载,一些夫妇相处之道还是能说上一二。
不提女眷们各自肚内愁肠百结还是欣喜不已,宋润回乡的事体早已传开。大家方才弃舟登岸,离宋家尚有十几里,岸边早已是锣鼓喧天、人头攒动。钱塘县令亲身到此相迎,上面知州也有派人来贺,地方上乡绅富户更是无一不到,甚者,附近平江府居然也来了一位司户曹事,这就让人好生纳闷。
在场便有那等有些见识的人肚内自思量,本县县令和上面知州大人来贺,那是分内之事,说不得这是本地荣耀,你一外地的知府大人派人来,这算哪门子歪缠。莫不新科进士面子如此之大,可说破天也不过是个新进,宋家小哥乃地地道道的本土人士,毫无背景,看来他在京城结的这门亲事有些来历。于是众人脸上越发带出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