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了楼家江氏小娘子拘谨,便有心为她解围,拉过她亲亲热热叙话:“好齐整的模样,想必是玦弟的新妇吧,我因着怀孕,你成亲也未能到场。爱吃什么,我叫她们拿去,莫要拘束,须知在这里跟自家一样。”江氏看了婆婆一眼,小声答了。
真娘又向楼沈氏谢道:“亏得婶子来了,帮我撑住场面。叔公身体可还好,前儿璟弟送来不少补品药材,将去给叔公补补身子。”
沈娘子扑哧一笑:“那孩子也给我们送去了诺多东西,其实我家药材什么没有,进得院子都一股子药味,偏偏你们还送的紧。”
“这也是做晚辈的心意,哪管您家缺不缺。”真娘摇着她手撒娇,转头向屋内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娘家婶子,家中在曹门开得好大的药铺。”
又赶着对楼沈氏引见那二人组中一位年纪略大、举止娴雅的妇人:“这位乃翰林医官院廖医证的孺人,”
因指廖孺人旁边的圆脸庞儿妇人:“这位是门下省录事钟大人的孺人。”
又介绍那边身材高挑的是“界身子里开胭脂绒线铺张员外的娘子”,一开口脸上显出两个小小梨涡的是“御街里李家香铺的顾娘子”,一脸精明、举止落落大方的是“和乐楼杨掌柜家的高娘子,其家中都是与我家官人甚相得的。”
楼沈氏会意,赶紧一一见礼,末了热情的坐在廖孺人身边叙话。
须知医证虽然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官儿,但是翰林医官院却掌药材供奉之职。廖大夫年纪不算大,颇得上面赏识。楼家涉及药材生意,要是能搭上宫内供奉,哪怕捡点残羹剩汤,也是好的。
阮玉楹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又不舍得这难得的热闹气氛,其实只因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住夸她可爱,她有点人来疯罢了。反正谁想到出生一个月的婴儿居然能听得懂赞美之词呢?
真娘也暗暗称奇:“这丫头今儿居然如此精神,往常都是动不动就呆的,就是上午铰头时都是一动不动的。”
正寒暄间,真娘的贴身大丫头珍珠悄悄走来,轻声耳语:“娘子,泉州琴家那边打发人来贺喜了。”
真娘压低了嗓音问她:“来的是些什么人?”
珍珠想了想:“两个婆子带着的人和礼物,一个前几回来惯了的,另一个瞧着眼生,不过奴看内中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甚是鬼祟。”
真娘脸儿略沉了沉,有些不悦:“我知道了,礼物收好,带下去用饭,收拾出几间厢房给他们住,告诉他们,我明儿再见。”珍珠答应着自下去安排。
玉楹在一旁转动眼珠,怎么我家跟福建还有往来呢。还有为什么娘亲听起来有些不高兴呢?
她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只听到泉州就反应过来是福建。只琢磨着有些私房话或者秘密一般都是晚上吐露,因此立马乖乖入睡,誓要晚上竖起耳朵打起精神听墙角。
吃了一天的酒,宾客各自散去,女眷们也都上车回家不提。
迷迷糊糊中玉楹感觉被人抱起,睁眼看是养娘,马上挣扎起来,开玩笑,被你抱去旁边厢房睡,我还怎么听秘密。
养娘有些奇怪,小娘子平时不哭不闹经常发呆,甚好侍候,自己一度甚至怀疑她有些痴傻。今儿怎么挣扎的如此厉害。
玉楹挣了两下,见她不放手,顿时放开嗓子大哭,真娘赶紧接过来哄,玉楹马上收泪了。再就交给养娘又大哭,来回几次,真娘无法,只得打发走养娘,留她睡在自己身边。
没过多久,阮俊卿一身酒气,磕磕绊绊进了房。
真娘赶紧接住他,去了外面的白袍,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又拿起备好的醒酒二陈汤给他呷了几口,再递过一盏浓浓的温茶漱口。
阮俊卿嘿嘿傻笑着,伸手就抱:“娘子,我的好娘子。”往床上便倒。真娘大惊,推了丈夫几下:“休闹,楹儿在这呢。”
阮俊卿手上动作一僵,转过脸去,果然一双大眼正滴流转的看着他,顿时酒醒了七八分,手忙脚乱起身,埋怨道:“你怎么将她放这儿睡,须知这些个月憋得我苦,可怜今夜也不得快活。”
真娘好气又好笑:“你权且胡乱将就一夜吧,这丫头今儿不知怎的,离了我就哭个不了,且到现在也不思睡。”阮俊卿哀叹一声,翻身成个大字。
真娘掠了掠鬓发,起身整理着白天的礼单,看见几家官员名姓,向丈夫好笑道:“你看这几个做官的,自家不愿意屈身与我们往来,又思量借我们搭上杨太尉的路子,一个个扭扭捏捏的派人来送礼又不肯留下吃酒,就是礼单也七拼八凑的可笑,想来不是那等志诚老实的好人。”
“娘子说的是,”阮俊卿声音透着淡淡不屑,“他们自诩是正经读书人,看不起咱们商贾之家,偏偏个顶个只会读书不会做家,个个苦巴巴的,还只撑着面子,指望暗示我等送些孝顺——哪有这等便宜的事。如钟大人这般微末小官还肯与我家活动,便是廖兄,也因出身医科不看在他们眼中。至于杨太尉,哼,他们心里呼其为贼,却偏又到处钻营想攀附上,真真乃衣冠中的败类。”
真娘大惊,赶紧上前掩了他的嘴:“他们甚等样人我不管,倒是你,如此口无遮拦的,毕竟人家是官我等为民,就是在家说话也须得小心,别一时口顺了在外说出来,可是要惹大祸的。”
俊卿拿下她的手,叹了口气:“我家只因内城的那套宅子典给了杨太尉的一个族侄,才得以借着太尉旗号生意顺溜,虽则宵小不敢轻易动火,太尉的胃口却越来越大了,我年年孝敬节节送礼,整府上下赔笑打点,也觉气闷得很。”
听这么一说,真娘心疼丈夫:“不若叫显允去走科举试试,反正现在小官小吏在经商的也不为少数,只要官做得不大不碍了上面的眼,也无人理会,恰巧又能震慑得那些泼皮无赖。”
“我的好娘子,你可知家中产业有多少?”阮俊卿揽过妻子问。
见她摇头,嗤笑了一声:“不算曹门的祖宅、内城里房子和那个自家玩乐的扇子店;城外还有两个庄子一个坊子;就是在界身的一家金银铺和一家绸缎铺其价值就无法估量。”
又仔细解释给一脸懵懂之色的真娘听:“须知界身那儿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在,每每交易动则千万。如此巨大的利益,除非杨太尉那样的权贵,等闲官员怎能护持得住,当初岳父也是费得许多心思才得以搭上这条路的,况上了的船是那般好下的。那些帮闲汉子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正是那些读书做官之人啊。”
在一旁正偷听得津津有味的玉楹大吃一惊,我家原来如此有钱啊,咦,怎么听着有点奇怪,貌似我印象中有钱人应该是开着大公司而不是什么铺子,还有太尉也不对劲,我生活的地方哪有什么太尉,但我又确实知道太尉是什么,我生活的地方、生活的地方……
她又陷入了回想之中,那边真娘却不言语了,她从小到大,被爹爹保护的太好,成亲后丈夫又待她如珍宝一般,确实有些不通俗务。
“对了,”她歪着头绞尽脑汁想安慰丈夫,“璟弟托人从泉州送了几大箱子礼物来,都是南方才有的稀罕之物,怪耀人眼目的。我拿来给你看看可好?”
阮俊卿看着眼巴巴安抚自己的娘子,心中一暖,不愿扫了妻子的兴:“也好,我也来看看那小子又送来些什么好物件。”
真娘兴冲冲的去叫人抬过一大堆箱子,来给丈夫献宝:“这个是璟弟给显允搜集的,都是一些前朝和本朝的大家名画,瞧,还有几张倭画哩;这是上好的纸笔和颜料,这是花青、这是赭石、这是石绿;这几只箱子是送给婉儿的,都是些珠翠香象、时新衣料,这是犀角,听说这种牛一头就只长一只角的……”
所有箱子都被打开,真娘一件一件在那如数家珍,俊卿心知娘子其实并不稀罕,每每新货到铺,他送娘子的这类东西也不知有过多少,但见她兴致颇高,便也跟着高兴起来。
趴在一旁的玉楹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看的不怎么清楚,但满床满地珠光宝气,也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她心中狂喊,我连上辈子都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啊啊啊,呀!上辈子?突然好似一点灵光透入,她觉得有什么要冲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