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喜径自领着去了常去吃酒的脚店。汴梁城中只得七十二家正店,余者凡卖酒水的店铺,都称之为脚店,须得向正店买来酒水自卖。
到了店里,就有相熟的小二哥上来招呼:“小喜哥,如何多时不来,要点什么酒,刚好有新鲜的鱼虾按酒。”阮喜拉他到一边,塞过来二百文钱:“小二哥,上次我吃酒听得你家店内说起城外的什么萧庄里人都一身好武艺,我家大官人要出远门,须得几个厉害的帮衬,可详细跟我说说。”
小二掂了掂手里的钱,满脸堆下笑来:“原来大官人要寻那人,他们日常时时来我家的。可有这般巧的事,现就在我家里面吃酒哩。请大官人少坐,我去里面问一句。”阮喜捡了一处干净座位,三人坐下。
不多时里面一撩帘子,出来个人:“谁要寻我们弟兄带挈些买卖?”阮俊卿三人循声望去,吃了一惊。来人身材高大,腮边一圈胡须,眉宇间带些杀气,立在那里四下张望。
阮俊卿向前作揖:“这位壮士,在下要得一些干练人手行远路,不知可方便?”那人看阮俊卿一身富贵打扮,慌忙还礼,叉手不离方寸:“主家请了,某乃城外安乐村以北三十里外辽家庄人士,名唤萧木伦,有一群要好弟兄,也曾与人保过货物,走过道路,既然官人需要人手,我就回去打点起,前往官人家中。”
叉手礼,是一种古代礼仪,自汉代起就有。叉手不离方寸,双手交叉于方寸处,行礼时不像作揖、拱手那样行完礼手部立刻放下,而是放在胸前继续这一动作,表现出更加恭敬的态度。
阮俊卿见他礼数周全,一使眼色,阮喜会意,上前双手奉过一封银钱:“这是定金,送与壮士安家,具体程仪我们路上再议。”那人见阮俊卿出手爽快大方,心下大喜,约好了时间地点碰面就出门去了。
阮喜方才一吐舌头:“好吓人呀,这般凶气,不会真个杀过人吧。”旁边跟过来的老掌柜笑了起来:“不怪小哥害怕,老汉我第一次见了也唬了一跳呢。不过请放心,萧大郎虽然外表粗鲁,却是个实在好人。”
宋润心细,向掌柜拱手问道:“老丈,我见他双目微深,名字也颇异,想必不是我大宋人士吧?”
老掌柜见宋润秀才模样打扮,慌忙行礼:“这位秀才官人说着了,萧大郎是大辽人士,好似因为得罪了乡中权贵,跑来我大宋,又不知怎么结识了一群弟兄,来汴梁讨生活,就住在城外一所庄院,平时只是打打短工,与人雇佣度日。老汉儿媳那日来店中送菜蔬,被几个泼皮围住说些风话儿,萧大郎因常来我店中吃酒,帮她解了围。那些泼皮看来也颇畏惧大郎,以此不敢闹事。老汉感激萧大郎,常在店中为他说词,揽些生意,官人带了他去,必不误事的。”
阮俊卿也笑了:“亏得老丈这般称赞,我们才能寻来。阮喜,记得与这等好汉打交道,不能扭扭捏捏的,一定要爽快些,别讨人不耐烦。”
彼时大宋与辽,自澶渊之盟以来,已经一百来年相安无事,边境贸易频频往来,因此辽人在宋境出现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多数为商人,似这般常住给人打工的,倒还少见。
回家一说,真娘很是稀奇:“我听说辽人都生得极为怕人,顿顿吃生肉的。”玉楹在一边喉咙里嘀咕:“那是你还没见过更加古怪的外国人呢,要是看见了五颜六色的头发眼珠,还不当妖怪呀。”真娘抱起她:“小东西,又嘟囔什么呢,快些早睡,明日早起走路。”
第二日一大早,大家打叠了行李上了船。萧木伦带了十来个人来,双方叙话,内中还是宋人居多,辽人不过三四个,都是他的同乡。玉楹见了他直扑过来,盯着他眼睛看个不停,心中大呼奇怪,不是说契丹人是蓝眼睛嘛,怎么这个不是捏。
萧木伦对小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苦笑着抱起她,掏出一个小木船给她玩。玉楹见小木船虽不比后世玩具那么精致,但也刻得极为传神,上面船帆、桅杆、水手一应俱全,欢喜的不得了,抱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阮俊卿过来抱过她,谢道:“怎好拿萧兄之物给小孩子玩耍?”萧木伦笑了笑:“不值当什么,我自己刻的小玩意儿,在我家乡很多人都会,送与小娘子拿着耍。”玉楹打开自己的小荷包,恋恋不舍的倒出一枚金钱,送给萧木伦:“这个给你玩。”
她知道这一路还得靠人家保证安全,忍痛小小讨好一下,反正她还有很多枚呢。她心里也直打鼓,君不见水浒上写,徽宗时期那漫山遍野全是绿林好汉,专做无本买卖呢,还有人肉叉烧包,玉楹打了个冷颤,不敢往下想去。
船是一直走水路到江宁府,略略休整,在其附近的镇江府顺着江河一路南下,过常州、平江府、嘉禾郡,到达杭州,三千余里的路程。玉楹开始还兴致勃勃的看着沿岸风景人情,没几天便无精打采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晕船。
好在东西带了齐全的,真娘给她含了梅子姜,又拿鲜姜切片给她贴在肚脐和手腕处,眼见得女儿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快速消瘦下去,心疼极了,不停埋怨自己,小女儿才三岁,干嘛带她来。好在玉楹是因为自己坚持了要来的,不能打自己嘴巴,精神胜利法强大,到了江宁府的时候居然挺了过来,习惯了坐船,不再晕的厉害。
江宁府就是后世的南京,也是明朝朱元璋开国立都的所在,好大一所热闹去处。一路上人皆困乏,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夜,此时都下了船活动活动。玉楹转了一圈,二姐和宋馨两个早坐不住,手拉手一溜烟下船去看新奇了。
爹爹和娘亲还有宋家大哥在忙着计算路上花费、食物淡水补足、时间长短之类。宋雨腼腆的缠着萧木伦要他教自己武艺——这孩子居然是个爱武的,可以理解,无论古代现代,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嘛。咦,怎么不见大姐呢。她又溜溜达达的到处找人,呵,船尾站着的俩人不正是大姐和宋润嘛。
玉楹蹑手蹑脚的一步步靠近,支愣着耳朵去听他们二人说话。只是,你们俩能不能说句话听好不好,偷听的小孩很内伤有木有,不要一个站着发呆看远处,另一个站她旁边发呆看她好不好。虽然大姐专注看远景的样子很好,长长的睫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但是你红着脸一看半个时辰很呆有木有,还有未来姐夫,说句温柔话哄女孩子也不会。
半个时辰玉楹几次去偷看,那两人就是站那不说话,她鄙视了一翻未来姐夫,跑去看宋雨学武。船上人来人往看她跟个小贼似的,偷偷摸摸到处逛游还自以为没人看见,都不觉好笑。